这些都是顶顶麻烦的工作,好在他只需要确定一个大概,剩下的细节,可以交给底下人去完成。
    解决这些国家大事,赵士程又一头栽进治国的各种小本本中。
    他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看住最近荆湖北路新开垦的土地。
    他也真是服了,这些个工坊主,赚了钱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扩大生产,而是购买土地——大宋立国百年,又不抑制兼并,能买的土地早就被买得差不多了,最近他们挥舞着金钞,涌入了荆湖南路,开始拼命购买新开垦的土地,这种行为好像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头里。
    这样的行为怎么能发展得起来工业呢?
    赵士程这些日子就在考虑怎么提高土地交易税,降低土地流转,先前有方腊之乱时,他让王洋去江南搞过一次土地分配,还是比较有效果。
    效果就是江南的工业发展很是缓慢——相比于种地,哪怕去工坊的收入会更多,但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舍弃种地去做工人。
    在他们眼里,粮食才是最重要的,是其它什么都比不上的。
    而蜀中这些地方,土地早就兼并得差不多了,反而还能有大量人口进入工坊。
    工业之路还很长啊,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最近又训练出两只新军,由此,他手上有□□的队伍,已经达到近两万人了。
    安全感就这么来的。
    -
    广南西路,廉州。
    这里大宋最南边的州县,和旁边的钦州一样,都是离南越国最近的边界。
    廉州境内,有一条大江,名曰廉江,江口的三汊港,自古以来便
    是与南越国贸易时,中转物资的必经之路。也是因为有这处港口,先前请落工坊时,廉州才打败广南西路的其他州府,第一个得到资格。
    不过,因着受贿问题,廉州原本的知州已经在数月前被招回朝廷受审,这一出大案可是牵连了不少廉州大户。
    在廉州根深蒂固的冼家在这一行动中提供了大量证据,一场大震动后,冼家的地位在这里更稳固了,原本的挑战者都已经消失不见。
    不过,今日,县令和冼家家主都陷入巨大的愤怒和纠结之中。
    一天前,有数百海寇趁着大潮而来,杀入了合浦县,不但抢掠大量财物,还将廉州工坊里的货物、匠人,包括京城来的技术官员,全数掠走。
    这要是朝廷追究起来,他们一个御敌不力的罪名是怎么也少不掉的。
    但这事并不简单,是要闹大还是大事化小,他们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数百海寇装备精良,都有铠甲,乘潮而来,乘潮而去,整个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让他们连组织官兵反攻都没来得及。
    这样训练有素的队伍,说是海寇,那谁会信啊?
    在南洋之地,有这水平的除了他们几大家族之外,就只有南越国有这样的本事了。
    可是,一来,他们还没有证据,二来,若是真闹出两国邦交之事,又要大军出动,那后果是好是坏,可就真说不准了。
    两人在书房里商讨许久,决定还是要先打听到那些工匠的下落。
    ……
    胡铨醒来时,头还有些晕晕的。
    睁开眼睛,他便感觉到背上酸痛,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回过神,他看着自己手上的铁链,陷入了沉思。
    狭小的屋子里,横七竖八地摆着他的十几个同窗,让他对自己处境有了深刻认识。
    他,是庐陵有名才子,五年前去东京城游学。
    庐陵靠近福建,出过的进士极多,胡铨自然是看不起做器械杂科的神霄院的,但这种偏见,在看到一次意外中烟消云散——那时,只有十七岁的他看神霄院火炮齐鸣,远处楼台灰飞烟灭,瞬间皈依臣服于数理之中,成为了火器的簇拥。
    并且,不顾家里强烈反对,放弃了去大儒杨时门下求学的机会,考进了神霄院。
    什么书中道理,这火器才是真的道理!
    做为庐陵数一数二的才子,他在神霄院也混得风生水起,只用了三年,便已经成功出师,成为一个既可以做规划设计,又可以镗枪械火炮的人才。
    去岁朝廷安排要去廉州建立工坊,他便动了心思,想先练练手,然后为自家老家吉州也争取一份,谁料就在今年已经圆满完成任务,准备回京的时候,遇到了劫匪海寇,被抓来这船上。
    有点不对,这些海寇,为什么要抓他们?
    要知道,神霄院的士子虽然看着只是做器械,但却是当今天子的门生,被抓了,朝廷焉能干休?
    就在胡铨思考之时,周围的同窗们也一一醒来,相互搀扶着坐了起来。
    他们分析起目前的困境,觉得海寇们可能是想抓他们索要赎金——这应该问题不大,他们都是神霄院精心培养出来的学生,整个大宋都十分稀缺,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虽然如此相互安慰着,但大家都能看到对方心中的忐忑。
    就在这时,船舱外传来一阵阵喊打喊杀之声,持续了约半个时辰,终于,舱门被打开,他们被带下大船,来到一处偏僻的海港,看到一名身着丝绸长袍的中年文士。
    这名文士先解了他们身上枷锁,然后请他们沐浴更衣,请他们吃了这里饭食。
    “诸位不必惊慌,”中年文士微笑道,“在下李元河,乃大越国升龙府人士,追杀海寇来此,看诸位衣冠,应是大
    宋人士吧?”
    胡铨虽然年轻,但也算是半个头领,于是谨慎道:“正是,我等皆是廉州人士。”
    “在下仰慕大宋多年,也曾习过宋文,”李元河笑道,“诸位安心歇息,等过些时候,我便安排船只,送诸位回去。”
    胡铨等人当然是感谢。
    于是李元河便邀请他们住下,还为每个人都安排了美貌的婢女。
    但这些学子却更加不安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次日,李元河邀请他们游览大越国的都城,升龙府。
    大越国坐落于红河之畔,周围有红河形成的巨大河口平原,适宜种稻,一年三熟,在这里,各大家族皆圈占着大量奴隶。
    升龙府附近的稻田,都是奴隶在耕作。
    李元河给他们讲起了大越国如今在乱局中崛起,大越国如今的皇帝又是多么英明,在这位皇帝的治理下,大越国开始实行科举制度。还设了国子监,选拔官员,李元河便是国子监出身的官员。
    在他的口中,这位越国皇帝求才若渴,勤勉努力,是大越国千年难遇到的明君。
    他说得十分好听,对面的大宋士子们则十分礼貌地保持微笑,相互间眼神交流的十分热闹。
    尤其是在他大肆吹捧越国国君喜欢兴修水利时,大家的交流的眼神里都带着了笑意……他们大宋早就不玩这个了,朝廷这个都是常驻机构,不需要国主去兴修啊!
    他说大越国主十分英明,千年难遇时,大家更是悄悄挤眉弄眼,啊,相比我们大宋如今遇到那位神仙,啊!都不能比,否则岂不是欺负你们!
    他说大越国主让治下更为富裕,国库丰足……
    一个士子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但他反应奇快,立刻鼓掌称赞果然是千古明君!
    李元河不疑有他,又说起皇帝陛下听说有士子前来,想要设宴款待诸位,不知诸位有什么才华,能让他推荐一二。
    诸学子对视一眼,胡铨站了出来:“我等皆是科举士子,略通二程理学,实在不值得国主宴请。”
    李元河一愣,心说你们不是京城来的匠人么?
    但他立刻展颜笑道:“在下也听闻二程之名,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好说好说。”胡铨微微一笑,与他讨论儒家经义。
    他家学渊源,对理学的根基十分扎实,更是从老家那种地方卷出来头名,对于一个才以儒学取三十年的边陲小国,几乎是一边倒的碾压。
    李元河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如此精通经义,已经有他们国子监祭酒的才学了,难道他们真的抓错人了,那他等些时候,可如何给陛下交代啊?
    他又问了其它几个学生,这些学生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纷纷吊起了书袋,他们或许不通的经义,但个个都是被京城报纸洗礼过的,一些理论哪怕不通,也能生拉硬套,甚至用报纸里那些大儒的原话来忽悠人。
    李元河哪知道这些,见这些学子一个个都能说会道,脸色越发难看了。
    第322章 不好捏啊
    胡铨等人到底还是去见了大越国的国主。
    这位皇帝已经五十八岁, 身上穿着长袍,衣上有浅浅的龙纹,一脸老态, 样貌还是有几分威严, 大约是脑中有自我美化,对比自家天子, 胡铨完全没有感觉到对方有什么王者之气。
    拜见南越王时, 他们几个打着天子门生的身份, 作个揖就算完事, 总不能还要他们三叩九磕吧?
    在宴会上,由李元河做为翻译,大越皇帝问了他们籍贯、所学为何, 在哪个书院。
    言语中便是提出他们听说大宋如今重视工匠,读书人也开始做匠业活,不知是不是真的。
    胡铨感觉到有些不对,加上这次意外被袭击,便当先作答,讲起这些年大宋的学子是要学一些理论, 但主要还是科举为先, 他们基本没有在匠业这上边花太多心力。
    然后便是, 他先是吹嘘了一下他们庐陵进士的历史,然后便讲了他们老家白鹭洲书院,又讲了这些年程氏理学、张氏理学的区别和内容……
    其它学生们也感觉到一点不对头,便也捡着儒学来聊。
    虽然神霄院是学理科的, 但大家却都是识字会算之后才去的神霄院, 而从小学习启蒙的东西, 当然还是儒家经义, 哪家小孩子当年没因为背论语被师长打过手心啊!
    哪怕这些年忘记不少,但想说个一二三四出来,还是毫无难度的。
    更有趣的是,他们的水平虽然不高,但大越国这边的儒生水平也不怎么样,两边菜鸡互啄,加上有翻译在,居然还说得有模有样。
    只是在知道他们对匠作并不是太熟悉后,这位老国主眉头紧皱,似乎并不为越国来了几位儒士而高兴,只是聊了一会,便离开休息了。
    倒是在场做陪的一些大越国的国子监士子听说他们的到来,主动过来切磋做陪。
    两边的士子虽然语言不通,但书写却都是用的大宋文字——这也很好理解,在一百多年前,这里还是大唐靖海军节度使治下,一百多年时间,还不足以让这个国家诞生新的文字。
    胡铨的书法学的是馆阁体,十分优秀,还临了几个字帖给这些士子,得到了不少好感。
    不过,越国士子们问的却不是什么经义。
    他们对大宋十分好奇,打听东京城到底有多大,大宋皇帝是不是真的是神仙下凡,你们有没有带什么好东西云云……
    胡铨等人也从越国士子这边探听到不少消息。
    比如大越国的君主没有亲生儿子,只是收养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膝下,如今国主老了,精神越来越不济,朝廷里的大权便被刘庆潭、张伯玉两人掌握,让人十分忧心。
    还有越国国主最近几年收税有些狠,朝廷和民间都颇有微词。
    比如他们都喜欢大宋的药物,问这些宋国士子们有没有带……
    而问得最多的,还是大宋的工坊,那些一架机器,抵得上十个百个熟练的织户的机器,还有能一次出数万斤铁水的高炉是不是真的?
    那种可以自己走动的钟表是怎么做到的?那些能治瘴气和水蛊的药物都有什么主药。
    大宋学子们很难给他们解释其中原理,因为太复杂了,他们当年学习时,也是花了许久,哪是三言两语讲得清楚的。
    于是便用比喻方式给他们讲了原理,最后这一顿饭两边都吃得十分疲惫。
    吃完宴席后,众人被安排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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