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不远处的河泽中,又冒出早已埋伏好的士卒,打出了“刘”的旗帜。
    一番大战,宗望被部将拼死护住逃出来时,身边已经只剩下数百骑,这损失何等惨重!
    至此,他终于明白,中计了!
    “这大宋皇帝,简直太毒辣了!竟然将数万将士当成诱饵!”宗望咬牙切齿,心中却又有止不住的恐慌,这样凶狠狡诈的国君,他们真的要与之为敌么?
    自古做诱敌,向来都是几百,再多也不过数千众,他又哪里能想到,这个皇帝,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又会是如此冷酷无情。
    都说他们金国是蛮夷,但和这皇帝比起来,他们算什么蛮夷,又哪里残忍?!
    连宗亲、大军、百官都可以随时弃之的国君,他难道没有心么?
    ……
    同一时间,打扫战场的人,换了一波。
    郭药师抚摸着自家爱船上的冰冷武器,回想着先前的战事,微微眯眼,刚刚露出一丝享受之意,就被无情地拍开手。
    张荣神色冷漠:“郭将军如今是常胜军首领,还请不要动末将军中财物。”
    郭药师轻哼一声:“你迟早要回大宋,这些船,到时都得留下!”
    “药师您说笑了,常胜军这次调拨太慢,差点就误了这次大计,陈先生怕是回头还要追究呢!”张荣冷冷道。
    “辽东距此有千里之远,吾还去平州接了李彦仙部,怎能不耽误些日子,”郭药师冷笑道,“再说了,这河北禁军不就是这么慢么,老夫来得正是时候!”
    两人争吵一番后,不欢而散。
    另一边,李彦仙正带着他的部将,沿途追杀溃散的金国战士。
    回想起这次计划,他依然有一种热血沸腾之感。
    这次计划是由皇帝陛下提出,再由燕京府的岳飞修改,传到李彦仙手中后,再由他和常胜军商量修改。
    因为有信鸽传递消息,燕京附近的消息速度缩减到两天一次,也由此,他们可以估算出每支部队每天的大致位置。
    河北路军只是引金军过来的幌子,他们的原计划是在河北路军露出颓势后做为奇兵杀出。
    但河北路军的溃败速度,是李彦仙无论如何都想到不到的,当时拿着望远镜看时,真的是把他魂都震掉了。
    好在,后来金军前去追击,给他们足够重新布置火力和埋伏的时间,正好如今是夏季,骤雨过后,到处都是沼泽,效果极好。
    如今他们得此大胜,燕京之围,算是解了。
    宗望只要还有一点脑子,必然会收拾溃兵,带着还在围攻燕京的一万多金军退回关外,在燕京府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而古北口附近的刘琦部,也不知能不能有所表现。
    李彦仙遥想了一下,感觉心中都是豪情。
    ……
    宗望一路飞奔回燕京的路上,又收拢了千余溃兵,越是回想,越是为自己的轻敌感到羞愧不安,明明只要他当时再谨慎些,便能稳住阵脚,就算不胜,也不会如此轻易落入敌人的埋伏,被连环着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回到燕京府外,与驻守此地的银术可会合。银术可大惊,听闻前因后果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安慰道:“这怎会你是罪过呢,谁能想到,大败数万敌军居然是会是诱敌之计,是我等低估了宋人无情,换成我,也会犯同样的错。”
    宗望并未因此而好一些,他抬头看着远处燕京城墙,苦笑一声,低声道:“如此无功而返,我部族之中,怕是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这次入关,他们求的就是一个大胜来凝聚人心。
    如今大败,后方那些投降的辽国旧地,怕是都要不稳,而他们失败后,无土地财物安抚,能做的,便只有杀。
    “灭辽太顺了,”银术可苦笑道,“我等只听说大宋前几年被辽国轻易攻破国都,便觉得大宋软弱可欺,实在是自大。”
    “先退回去吧,”宗望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远方,“真想去大宋看看,看看你说的南国,到底是什么模样。”
    也不知,哪年能去了。
    第309章 善良的人
    大败后的完颜宗望在银术可的协助下,有条不紊地退回古北口,他们在长城外遭遇了刘琦部的伏击——这二十余日,刘琦在燕京父老的协助下,补给了粮草,有了反击的余力。
    但金军这里展现了一个优秀军队素质,遇到伏击时不但没有陷入混乱,反而能及时调整阵形,一部分断后,一部分重新披甲上马,差点把只有四千多人的刘琦部反包围。
    大战之后,金军留下不少尸体,随后退回了长城之北,刘琦部如狼群一样与金军保持着距离,在对方走远后,又重新夺回了长城古北口。
    至此,这场金军南下的危机只持续了二十余日,便宣告结束。
    可这短短二十余日,也对燕京府造成了巨大损失。
    城外大小村落几乎都成白地,田地中青苗被践踏,大量无辜百姓被驱逐着制作攻城器械、进攻城池、运送粮草,生产生活受到了巨大破坏。
    而这时,燕京城中逃亡而来的辽国宗室才刚刚走到黄河边上,准备过河去拜见大宋皇帝。
    燕京大捷的消息传来时,辽国船队陷入了短暂的凌乱之中,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只是短短的二十多日,燕京城都没破,就解了围。
    这一瞬间,就衬得逃亡的他们,十二分的懦弱无能。
    宗室大臣们陷入了是继续南下去东京城,还是原路返回去燕京城的争论中。
    好在为首的萧德妃还算是明白人,她知晓,如今就算回燕京,能说了算的,也不是他们了,如今之计,只能先去拜见赵宋皇帝,看他能不能给他们一片容身之地。
    她对此并不看好,那位皇帝虽然年轻,但这些年展露出的心计手段,实在让人胆寒,他会怎么对自己这些辽国宗室,她是真的不知道。
    -
    燕京大捷的消息传得非常快,赵士程收到消息时,反复看了两次,觉得琴声不能让他尽兴表达快乐,还去拨了两把琵琶,声音虽然不怎么好听,但快乐就对了。
    快乐之后,便要收拾残局了。
    如今燕京的局面还是很复杂,西北边还有萧干的一万多大军,东北边是张觉的几万人,民政是虞仲文在管理,西边还有他兄长赵士从的私军和一片大宋飞地。
    真想把燕京之地完全吞下,关键在于张觉和虞仲文。
    他们两人代表的是燕京本地人的势力,尤其是张觉,手下的五万多将士都是燕京青壮,他投降了大宋,那么西边萧干那一万人就算是再忠于大辽,也无力回天。
    不过,赵士程又翻看了一遍李彦仙送来的文书,将其递给了身边坐着听他弹了好一会琵琶的张克戬。
    “你听我弹了这么久的琵琶,也算是受完罚了,”赵士程随口着安慰这位老人,“何灌之败,非你之罪,也非他之错,从一开始,我便没指望他赢。”
    张克戬苦笑道:“这如何使得,老臣去河北路半载,怎么也得有个失职之罪。”
    他本是被委以重任,主持河北路的军政,这次河北路禁军大败,他专程回来请罪。
    “听说何灌病了,你回去给他带些药物,多安慰些,”赵士程拿起一张单子,“这是户部准备好的遣散费,你需把这事解决好。”
    张克戬拿着这张重有千斤的奏书,轻嘶道:“这、这么快就准备好了么?”
    赵士程点头:“不错,一个月前就准备好了,抚恤另算,怎么也不能亏了他们。”
    一个月前,他们都还没出兵!你就把他们安排上了。
    张克戬压力巨大:“臣有罪,何德何能,让官家托此重任……”
    “你我之间,便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赵士程揶揄道,“再说这话,我可真让你回家养老了。”
    张克戬顿时闭嘴,他也是有着太庙之志的文臣,可不想百尺关头打道回府。
    “行了,看看张觉的意见,”赵士程微笑道,“他这条件,你怎么看?”
    张克戬认真看了数息,沉吟一下,才缓缓道:“不可!张觉以五万将士为凭,要求做燕京留守,还索要银数万两、绢数万匹以犒赏军队,安定军心,有独据一方之嫌。”
    这辽国将领,真是胆大妄为!张克戬悄悄抬眼,见陛下并无生气之意,才小心地继续:“如若接受,必然让我大宋将士军心不平,再者,这次大捷,全是宋军之功,他又有什么资格,提这般要求!”
    赵士程轻轻点头,又问道:“如若他以此为凭,投奔金国呢?”
    张克戬断然道:“他不敢!”
    赵士程轻笑出声:“这有什么不敢的,平州紧临中京,是辽东与燕京的咽喉之地,金国必然会拉拢于他,投奔金国必受重用,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张克戬心说他不敢是因为投奔金国会受重用吗?他是怕被你记上!
    如今天下,无论辽国大宋,谁不怕被您算计啊,再说了,金国是怎么对辽国降将的,他们又不是没长眼睛,就算张觉想要投降,他治下的燕京将领们,会愿意么?
    但这样的话,张克戬却是不敢直说的,只能委婉道:“如今大宋国势强横,又有辽东在一旁虎视眈眈,张觉不是蠢人,当知晓如何选择。”
    赵士程点头:“我最多能让他继续守平州,做一个节度使,他投奔后,有五千将士的俸禄,没别的条件。”
    张克戬道:“正应如此!”
    赵士程撑着头,“张觉不是什么名将,平州人心也未必在他。若是他不满意,那就可以准备将他拿下了,许李彦仙便宜行事。”
    张克戬应是。
    “行了,你也早些回河东,燕京军政暂时由岳飞与虞仲文代管,你到河北后处理一下事情,然后便去燕京,与虞仲文一起代管燕京,差不多了,就让虞仲文等人入京。”
    张克戬点头称是。
    “把这个赐给他,顺便告诉他们,”赵士程左右看了看,目光越过珊瑚摆件、厚重砚台、琵琶、古琴、茶具,最后拿了一支笔递给他,“我用人,不看出身,也不看年纪。”
    张克戬恭敬地接过,高呼陛下英明。
    赵士程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唉,如今这些老臣,一个个复读机似的,也不知在怕他什么,明明自己是那么温柔善良,连鸟儿都爱惜的好人啊!
    “对不对啊,阿青?”他拿着筷子,给俊美的海东青喂了一块新鲜羊脑。
    阿青咕咕了两声,歪着头表示你都对。
    放下玻璃碗,有待者收拾了桌案,赵士程随便拔了拔琴弦,思考着接下来的安排。
    如果张觉投奔,那燕云十六州,便都算是回归大宋了,如此,辽东自然也不必再套着辽国属地的壳子,可以一起回归大宋……
    他摇摇头,还不能急,辽东与东北女真部之间,无险可守,若是直接回归大宋,怕是会成为女真部的靶子,难得安宁,如果保持现状,反而有可能得到金国的拉拢。
    再等个一两年,等金国压制不住国中的麻烦时,再让舟儿恢复身份、回来也不迟。
    等等!
    赵士程豁然想起,他的五哥,他可怜的五哥,是不是还在辽东没有回来?
    他不是已经让舟儿放他们回来了么?
    这都快两年了吧,怎么毫无消息呢,怎么没有和我提这事呢?
    年轻的赵家皇帝难得地良心不安了一把,将张叔夜叫来,想询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
    很快,张叔夜应召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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