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他一阵头晕,肩上新生的疮又痒了起来。
    最近天气变幻,大夫说他劳累过度,身体虚弱,小心风邪入体,可惜如今诸事繁忙,哪有空休息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属下来不及通报,便闯了进来。
    “谙班勃极烈!”那将士猛然扑入,跪倒在地,“陛下、陛下不好了,怕是,怕是回不来了!”
    -
    东京城,赵士程继续自己全年无休,只能偶尔翘班地辛苦工作。
    这时间过得可太快了,各地每天都有新工坊、新矿山开建的消息,毫无新意。
    五月的时候,秦凤陕西一带干旱,他拔了粮草过去。
    金国派来的使者带来了完颜阿骨打的善意,对方这次没有再提什么要求,目标明确地只要求攻打辽国大宋别来干涉,他们不准备要幽云之地,大家可以坐下谈,不必直接拒绝。
    赵士程自然是他打太极,提了一堆“辽国是大宋的兄弟之国,两边情谊很深,我放弃于礼不合”之类的垃圾话。
    然后,便有消息传来,说完颜阿骨打病重。
    收到消息时,赵士程正在和张克戬下棋。
    这位老臣在主持了好几年的太原府后,被他调回了东京城,因为张叔夜和他毕竟是一族,中枢两个相位的大臣是不太好的,所以他准备把张克戬调到河北路去,那里承平百年,无用的厢军、禁军都需要好好整顿一番。
    张克戬知道皇帝陛下的消息渠道有多快多广,只玩棋子,没去好奇信上所言。
    赵士程看到消息,他并不意外,毕竟是五十多岁,征战了几十年、一身旧伤的老头,这个时代,能活五十多已经是长寿了。
    阿骨打出征时就已经把弟弟封为谙班勃极烈,这就是金国的太子之位,按理,金国朝廷就算会有波动,但也不会太大。
    不过,按金人那边探子的报告,吴乞买最近的身体也不太好,金国如今肯定是称不上烂摊子的,但在一众异族、本族悍将之中,掌管这样一个新建王国,必然是要耗费大量精力的。
    当然,他用砷化物颜料虽然其中最毒的三价无机化合物,但毕竟剂量很轻,若是这位不愿意按他的意思去死,那还要找机会打个补丁才是。
    这时,张克戬随着落下一子,询问道:“如今大敌当前,轻易裁撤河北路守军,易起祸事,官家是否太过心急?”
    “哪里心急,”赵士程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急信递过去,“你看,这机会不就来了么?”
    张克戬接过消息,飞快浏览一圈,顿时大喜:“果然是天助我朝——”
    他突然想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嘴角张大,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过了数息,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飞快掩饰了脸上惊恐,敬畏地看了一眼这位如静时如霜雪般清冷,动时又如春水般温柔年轻人,又想到对方的数次前科,终是没忍住,小声问道:“这、这也在您的预料之中么?”
    难道这金国皇帝之死,也是官家做的?!
    赵士程轻抬眼帘,拿起茶水,静静喝了一口,微笑道:“怎么会呢,碰巧而已。”
    第293章 恐怖如斯
    赵士程那轻巧的否认显然是不能清除诸臣疑虑的, 以至于阿骨打病重的消息散播开来时,上朝的众臣许多看陛下的目光, 都充满了敬畏。
    赵士程觉得自己很冤枉, 这阿骨打的死就真的是他自己的问题,与他毫无关系,自己提前调动防区, 真的只是准备准备, 知道这个人会死,不代表他就是凶手啊?!
    但这话他说不出口,也就只能顶着这些人的目光,干自己的事情。
    当皇帝是很忙的,虽然他已经非常合理地把大部分事务都分发下去, 但依然很忙。
    好在如今朝廷上下对他行事风格基本已经摸准,很多事情,就算他不操心, 别人也会想方设法揣摩他的心思,尽可能地做到最好。
    当臣子的,不怕君上刻薄寡恩, 也不怕君上性情懦弱,更不怕君上暴躁性急,怕的是君上喜怒无常, 脾气怪异, 赏罚不分。
    前者无法揣摩君上的心思,容易办坏事, 招致灾祸, 后者做好了没有奖励, 做差了没惩罚, 那这事情就做不下去了。
    而新君在这一点上就表现得很好,虽然也花钱如流水,看得人心惊胆战,但人家一样能赚钱啊!
    许多官员私下闲聊,最佩服的事情就是无论花钱、赚钱还是省钱,当今陛下都可以称得上是古今第一人。
    花钱就不提了,新军、工坊、铁路、疏浚运河、开新学校、与北方金人打仗,哪个不是烧钱得让人害怕,可他就是能找到新的收入来源,把国家财政弄到大宋开国以来最好看的程度。
    至于赚钱就更不必说了,不动一点刀兵,就收来了辽国权贵们的百年积蓄的钱财,工坊里的东西哪个不赚钱?还有海运中一年比一年多的船,如今南海的庶糖已经是盐铁茶之外的又一个新税源,听说还有更能赚钱的油树在生长中,只要时间足够,又会有一个新财源。
    当然,最让人畏惧的,还是当今官家省钱的本事,那真是想一想就让人心里发寒——那么多的宗室啊,说送就送了!那么多的官员啊,说撤就撤了!还有那些厢军,如今都得自负盈亏,他们曾经以为这已经是省钱的极限了。
    可如今收到的消息,才让他们霍然惊觉——这位官家做起事来就不知道何谓极限,你看看,他嫌打仗花钱,为了省钱,直接就把敌方国主给弄死了!
    天啊,大地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神仙!
    赵士程也懒得理这些脸上写满了“官家您怎么做到的给我们这些臣子讲讲呗”的大臣们,开始讨论金国皇帝驾崩,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吊丧。
    立刻便有官员出来,表示肯定要派人去的,虽然两国有些冲突,但表面功夫还是应该做到,同时也是彰显大宋的君子之风。
    这事很容易就定了下来,派出了一个年轻官员。
    接下来便是宰相上来禀告秦凤路的灾情没有缓解,还可能会加重,还需要更多的粮草去填补。
    这没什么好说的,江南的粮食够,黄河到渭河的水运也勉强顺利,批准了,回头在折子上盖上章就可以开始调拨。
    再后来便是熟悉的吵架时间。
    这次的吵架,吵的是神霄院最近建造出的大轮船。
    轮船在前些日子,于金明池上随水师操练了几次,巨大却灵活的身形,能一次性拖动十艘普通货船的巨大经济利益,惊呆了所有人。
    当时,看着官家在金明池的水师上,把那大船送给岳将军时,大宋水师的首领泪水直接就滚下来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放声大哭。
    随后,关于大船的优势便在大小报纸上疯狂讨论,无数人都想拥有。
    这东西的产量有限,但其效果却是吊打几乎所有帆船、橹船,哪怕是眼睛最不好,想法最古板的臣子,也能看出这东西是何等厉害。
    而赵士程准备专门拨款,培养能建造这种大船的工匠和船坊,初期投资高达一百万贯,后期视情况扩大追加。
    这可就是大事了,朝廷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想把这天大的馅饼拉到自己家乡——如今还是宗族主导地方,要能将这种船坊建立在自家州府,那说不得便要被乡里的百姓自发修筑生祠,长年累月供奉,将来自己的碑文上刻写功绩时,都能妥妥的排到第一。
    各地大户们更是闻风而动,使尽了十二分的解数,什么万民书,什么动员本地籍贯出身的官吏,在能说上话的大官处走动。
    朝廷中的重臣从来没过这样的阵仗,哪抵挡得住,便分成了数派,开始争夺起来。
    但造船也不是哪里都能造的,如今争得最厉害的便是杭州、镇江、济州、成都府四地,杭州有太湖、运河、钱塘江;镇江有南京天险,是京杭运河的枢纽之地,又有大江方便海船出海;济州的府城济南虽然没有那样的大河,但附近有北方第一大湖梁山泊和密州城,加之又连接黄河,可以直接出海。
    成都府路是地利最差的,没有大江大河大出海口,但人家有钱啊!蜀中大户们已经集体上书,愿意由他们凑齐这一百万贯投资,后续也愿意继续投入,只求官家给他们蜀中一个机会,股份他们只有三成,三成就够了,如果官家觉得多了,价钱好商量!
    这样巨大的利益驱动下,朝廷中的各党们也吵出了真火。
    赵士程也颇为无奈,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家不给都觉得太惨了。
    于是他决定,先选最方便的杭州,将船厂建在此地,但蜀地、济州、镇江等地,都可以派出工匠前去学习,等出师了,是留下继续,还是再回其它三地建立船坊,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他如今的威望非比寻常,发了话,便是定下此事,其它三地纵然不甘,也只能认了。
    赵士程很满意,毕竟要有竞争,才能有发展,这种大船,将来肯定是不能只一家能建,得多些备胎才行。
    其实舟儿的辽东也挺适合建一个的,但得等些时日,毕竟福建、杭州的巨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东北、越南这些地方倒是还有不少巨木。
    不过最近没钱了,这事只能暂时放放,舟儿素来识得大体,只要宽慰几句,便不会为此生气的。
    可以先把饼给他画着,相信过些日子,舟儿能自己把建船坊的钱挣过来,正好可以补充燕京的用度。
    嗯,就这么办。
    -
    辽东,泽城。
    自从找人送过去几件特殊染料处理过的披风后,陈行舟这些日子一直严密关注着东北的消息。
    完颜吴乞买的身体渐渐孱弱的消息传来后,陈行舟每收到一次消息,心情便愉悦一分,连带着他的手下们也体会了一个温柔大度的陈留守是什么样子。
    但当完颜阿骨打病重的消息传来时,陈行舟还是惊到了,帮师尊做过事情的他很难不联想,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师尊也给金国之主送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对了,按师尊计算,今年吴乞买的身体也会不太好,若是短时间内连损两位国主——七月天气的暑气正盛,陈行舟却感觉背后一阵冷汗,几乎湿透了衣物。
    接下来的消息越来越多。
    他位于辽东,金国本部的消息都要在他这里汇集,收到的消息是最快的,有时甚至会有金国大皇子斡本交换一些不太重要的信息。
    在八月时,他收到一封很重要的消息。
    金国国主完颜阿骨打终是没有撑到回家,在半路就病死——当然,也有可能是周车劳顿加重了他的病情,随后金国数万大军加快速度,以数千精骑扶灵枢,只用了十天就回到了会宁府。
    随后,金国上下服国丧,完颜吴乞买在城门等了大半日,见国主灵枢时,烈日之下抱棺痛哭,以至晕厥。
    当时大家以为是吴乞买太悲痛,但他这一昏迷便是整整一天半的时间,大夫说他身体虚弱,需要荣养,不能劳累,但吴乞买坚持起身,主持大局。
    但这消息却没能蛮住,很多人质疑,女真以骑射起家,吴乞买身体虚弱,如今局面混乱,新国主若是动不动就体弱昏迷,那要如何镇住天下。
    说这话的人是完颜劾者的子孙斡鲁,女真部有六位“勃极烈”,简单说就是诸王,蒲家奴、宗翰、斡鲁三人是阿骨打叔父一脉的诸王;吴乞买和斜也则是阿骨打亲弟弟一脉的亲王。
    阿骨打儿子完颜宗干见事有不好,以大局为重,和其他亲叔叔一起,推举了吴乞买为王,虽然有些有波折,但女真部兄死弟继是老规矩,并没有太大的波折。
    吴乞买顺利继位,并且将弟弟斜也立为了新的继承人。
    ……
    陈行舟一边分析着这些消息的利弊,一边将消息传到大宋。
    金国会乱!阿骨打死得太早了,吴乞买的能力不足以镇住诸王。虽然死了一位大将粘罕,可其它诸王的军功都大差不离,诸王林立,尤其是太宗□□一脉,又是兄死弟继之局面,即使现在无事,等会上一段时间,也必然会有冲突。
    尤其是如今南下之路被阻,若是他们不能及时出兵征伐,怕是要有麻烦。
    也不知接下来,官家要如何安排这位金国之主。
    “先生?”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陈行舟的思考,来者身长玉立,眉目深邃,带着温和的笑意。
    “晋王殿下啊,”陈行舟笑道,“有事么?”
    “蒙兀室韦的族长合不勒已经答应了,”晋王挥了挥手上的信,笑道,“他愿在草原上起兵称汗,建一个蒙兀汗国。”
    第294章 你的想法
    金国是从部落制里诞生的国家, 建国至今还不到十年,所以,在阿骨打统治时, 用的是勃极烈制度, 简单说, 就是诸王共同议政。
    勃极烈的意思是尊贵大官,所以,在阿骨打治下六位勃极烈,也就是六个能共同议政的大员, 这六人都是出自完颜部, 是阿骨打三代内的亲戚。
    六位大官里, 三人管内朝,也就是土地司法等, 三人管外朝, 既出征兵事。
    在阿骨打活着时, 他的威望巨大, 一言九鼎, 没有人会对他有意见, 可是当他死去,内朝外朝,便分为两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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