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太原保卫战的胜败,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第一个收到消息的皇帝自然是赵士程,他拿到战报时,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去书房弹了一刻钟的琴,这才将心绪平定下来。
    他其实已经做好会有巨大伤亡的准备了,连抚恤金和重建费用都已经备好了,谁知道,最后这次大同的解围,关键居然是在太原府呢?
    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
    深吸一口气,他找回了冷静,又回到地图上,反复观看。
    大同府守住了,那么便可以沿抚州和居庸关连成一线,借着阴山与燕山的天险与金军对峙。
    局面就完全打开了!
    简单说,这次巨大的损失,金军的攻势被他们遏制住了。
    加上这些年金国并没有好好消化占据的辽国土地,一旦攻势停歇,至少两三年内,是不会再打大宋,这样的一来,他便又有了好好发展的时间。
    要知道,以如今大宋的发展的速度,每多拖一天,国势便会强上一分。
    真等上三五年,金和宋是谁打谁,可就说不准了。
    “官家,金人怕是会很快遣使,讨要银术可与粘罕。”张叔夜在一边轻声道,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他上扬的嘴角,却显示了他内心雀跃。
    “银术可倒是可以给他,粘罕就只有棺材了,”赵士程略做叹息道,“王洋等人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铠甲里把他找出来。”
    张叔夜谦卑道:“官家欲如何与金人缔约?”、
    大宋这些年最习惯的就是签约了,虽然胜了,但却是真的不想打仗,因为太费钱了。
    “如今是金国有求于我等,何必着急。”赵士程微笑道,“也不知那位金国皇帝,身体有没有好些。”
    就他收到的消息,完颜阿骨打最近的身体不是很好,毕竟年纪大了。
    更有趣的是,据陈行舟的回报,他的绿色图案的斗篷卖得很好,已经成为贡品,三件送给了吴乞买,而吴乞买把那几件当礼物,一件送给了阿骨打,一件送给了他弟弟斜也。
    这让他颇有些奇异的感觉,如果这些东西把这几个人都放倒了的话,那接替大位的人,岂不是斡本?
    啧,好像他远在大宋,都能操纵金国皇帝生死一样。
    -
    数日之后,正在奉圣州燕子城的金国皇帝,遇到了狼狈归来的完颜娄室及其属下。
    得知此败,阿骨打极为愤怒,当场就要带兵再攻大同府。
    不过被在场的宗干、宗望等人劝说下来。
    一是因为天气太冷,如今已经是近十一月,要围困也不应该是现在,二是如今大宋必然已经有防卫,再者经过一年的征战,将士们已经人困马乏,需要休整。
    阿骨打先前说的话其实是气话,其它人一劝,他自然也不再坚持。
    但这次失败,却实在让他们如鲠在喉,大金自起兵以来,未逢一败,却在大宋身上吃了这亏。
    本来,这次出征的计划,是拿下西京道,自野狐岭南下攻打燕京府,彻底灭了辽国,这个计划前期极为顺利,西京道的天德、云内、宁边、东胜等州纷纷投降,但朔州、大同府等州却都投奔了大宋。
    要知道,相比云内、东胜等边远之地,大同、朔州这些地方不但有扼守山河之险,还有大量能耕作的土地,且靠近大宋,在关外也是富庶之地。
    等于把一块肉中最肥的地方,让大宋空手占去了。
    而这个计划的最终,是攻打燕京的辽国小朝廷,可是如今没有占领大同府,又有宋军支持,以抚州、平州之险,都要花上十倍百倍的力气,且不一定能拿下。
    他们都明白,这些辽国之所以那么不堪一击,都是因为大部分辽国人不是契丹族,汉人也好,室韦人也好,渤海人也好,都觉得辽国不堪造就,才会倒向金国。
    但如今大宋掺合进来,南边的辽人,便更愿意倒向大宋。
    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坏的局面。
    众臣商讨一番后,金国派出使者,要他前去质问宋国,为了违背先前盟约,占据金国土地,杀伤金军,并且要求归还银术可与粘罕等人,赔偿金国损失。
    不过他们都知道,这话只是用来占据大义的场面话,对面肯定会驳回,需要交换使臣反复几次,才能摸清对方的底线,从而结缔盟约。
    这场聚会结束后,宗干长舒了一口气,在自己营帐外坐下,看着远方山峦,目光幽深。
    而娄室则一瘸一拐地找到他,这次大败,就他一个将领回来,虽然按理,这次主将是粘罕,主锅自然也得他背,但他还是因为连带责任挨了数十军棍,做为警示。
    他来问的,自然是那位大宋的小皇帝。
    “你一直都与那边有联系吧?”娄室走到他身边,缓缓问。
    “明知故问。”宗干淡定道。
    他手上是有一条与大宋通商的渠道,但这事不是秘密,相反,女真部族里的各大将领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他这里订货,每年大宋的玻璃、药材、羊毛袜等物送过来时,部族里的大妇们都会拖家带口,来他这里挑挑捡捡。
    而若有大宋的一些精锻武器运来时,娄室等大将来挑选的速度,绝不比他家大妇们慢上半分。
    因此,他虽然领兵不多,但在部族里的势力却一点都不小。
    “这次,我也算去过大宋了,”娄室叹息道,“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十月了,只下过两场雪,也不深,有良田,有沟渠,普通的村落,都有三五件衣服。”
    在以前,他们女真部,一户人家也不见得有一件衣服,穿戴的都是皮毛,在老家,一匹布可比一张皮子贵多了。
    “你想说什么?”宗干转头看他。
    “我只是觉得,那边的人,并不像辽人那般贫苦,”娄室神情冷漠下来,“我杀过去时,一开始,他们逃得很快,但等我屠了几个村落,他们便开始反抗。若是真要打败大宋,想来,要杀足够多的人,杀到他们屈服为止。”
    宗干轻笑一声:“斡里衍,世上没有只有我们杀人,不许别人杀我的道理,说这些没有用,你若是想与我说如何征服大宋,还是算了。”
    他是去过大宋东京的人,那一路人,人多得让他窒息,他从不知道,世上居然会有那么多的人,甚至一个京城的人口,便超过了他们所有女真部族。
    羊群若是被有能力的人统领着,便不只是羊群了。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办法,拿到宋国的火器?”娄室咬牙问,“他们的火器,又变了!从一开始的火炮,到后来的火枪,如今,他们居然可以把火炮拿到手上了,斡本,我们也得有这东西,否则,将来会有大麻烦。”
    宗干顿时无语,许久才道:“你还是莫想了,若是真有一日,他愿意卖我火器,那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
    “为何?”娄室奇怪道。
    宗干冷笑一声:“他卖我火器唯一的可能,就是利用我,来杀你们。”
    这些年,他都在观注那人所有的手段,那登上大位手段,绝对是千古罕见的毒辣阴狠,可治理家国的成就,也是当世无双,甚至如陈行舟这样的人物都隐姓埋名,甘冒奇险卧底于辽。
    他甚至都有些担心,金国与这样的人物崛起在同一时间,会不会也成为他将来在史书上的一道功绩。
    第285章 惹不起啊
    随着北方局势的稳定, 朝廷文官们终于放下心来。
    而随后给北方将士的论功行赏一事上,朝堂上又吵成了一团。
    大宋的文官,对给武官封赏之事, 素来是十分谨慎的。而这次北方之战, 大宋的边军实在打得不怎么样。
    无论是种师闵大败,还是种师中先前的大败,都是损失惨重,两次大败报销了几近五万宋军,而随后太原大捷, 那也不是他们打下来的,而是太原府守城士卒立下的功劳。
    但无论怎么说, 这次大同太原之战,大宋是占了大便宜, 尤其是大同府及其附近雁门关的入手, 那是占了北方幽云十六州的三分之一,不封赏,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于是争吵了几日后,参与的旧军得到了一些银钱, 而新军诸将则纷纷受到了提拔,徐徽言、吴玠等人被提拔为同统制、晋升武经郎,从七品, 领兵数量提高到了五千人。
    另外,岳飞守住了大同府,俘虏了银术可,被提拔为正七品的武功大夫, 兼知大同府。
    当然, 以七品官身当一五品知府是不合理的, 不过大同府今后肯定也不会再是西京道的首府,很可能会降府为州,到时也许会另外有文官去上任。
    其它的太原府知府王洋,还有陈规知州、种师中等,都有不同的封赏和晋升。
    至于在辽国帮忙的韩世忠以及后来去帮忙的李彦仙等人,就要往后挪挪了,以后他们的晋升机会非常多,赵士程一点也不担心将来会赏不到他们。
    这消息也很快刊登在东京城的各大报纸上,京城瓦子里的戏班看到了业绩,很快写出不同的剧本表演,几位立功大将也被广泛讨论,成为众人心中的英雄。
    当然,这些都是皇帝运筹帷幄,夸奖官家的评论文章也是非常多的。
    随着封赏发出,金国的使者也在十一月的月底匆忙来到东京城,向大宋皇帝发出了连番质问,从为何侵占土地到为何伤我子民,再到要求赔礼道歉,归还被俘虏将士等等。
    但这些都是后话,在玩大义道德方面,大宋有的是文臣可以和他们扳扯,于这些状元一甲都只是基操的大臣来说,对这些金使,动手他们或许弱了,可若是动嘴动笔,那可就是……呵呵!
    ……
    十一月时,东京城下起了大雪。
    赵士程忙了一天,终于有空起身,出门转转。
    他捧着手炉,红色斗篷上长绒遮住他小半张脸,脸色有些少见阳光的苍白,缓缓走到了宫城墙头。
    这是他平时遛弯最喜欢来的地方,站在城头,凝视着墙下的车水马龙,会给他一种离喧嚣并不遥远的亲近感。
    其实他想微服出门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会给他人添无数麻烦,一两个月偶尔一次还好,要是三五天来一次,台谏官们怕不是隔三差五就要在他的柱子上撞死一个。
    想到这,他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
    嗯,好像,离上次出门有快三个月了,也是时间出去走走了。
    今年大宋没什么天灾,也就是冷一点,各大工坊发展得十分迅速,工商业的税收每天都在上涨,巨大的工业用品输出,把周围辽国、西夏交趾的牲口、大米吸收得极多。
    按理来说,今年的收入应该很不错啊。
    ……
    东京城外如今已经建立起绵延的城镇群。
    虽是寒冬,城外的学舍依然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不过,如今这些读书声,读的却不只是四书五经,还有一本新书《求真集》。
    这书是当今官家令人编写出来的一些知识,包括了小学数学、基础的物理知识、极浅显的化学知识,还有一些逻辑学。
    会学这些课本,是因为皇帝陛下准备在科举外,举办了一个“加分”考。
    按陛下的说法,从今后起,科举考试便按打分制,科举总分为十分,但这些杂科考试,可以按成绩,加五分到十分不等。
    这事已经在朝廷内外引起了巨大争议,反对声浪如海,听说目前陛下已经退让,愿意只加一到三分,朝臣们担心陛下又开些画科、理科,也准备妥协。
    父母对子女的教育总是最敏感的,哪怕朝廷还没有正式下文书,他们也已经开始准备。
    而且,加分补课这事,他们其实并不反对,因为听说陛下准备让那些通过家族关系成为荫官的官员们也参加考试,会淘汰掉一些极差的官员。
    他们怕的不是考试,也不是加分,更不是补习,而是这些荫官把位置给占光了。
    就比如,现在这书舍外来接孩儿的两位中年男子,就在讨论准备自学那些杂科,给孩子们打打基础。
    赵士程坐在马车上,听他们争论着要不要去神霄学院旁听,不由得叹息这大宋朝居然也这么卷。
    马车很快到达目的地,这是京城的慈恩所,此时这里也传来了读书声。
    赵士程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来这里时其中早就被反复检查过,不会有什么刀兵利刃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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