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边就有说道了,”那位大哥细细讲道,“如今他们的规矩分两种,包船和搭运。包船价格极贵,搭运是许多人的货一起送,这两种,都可以买上保险,这保险便是每次商户运货时,放在海商处的押金,若是一船倾覆,便用这所有人的押金,赔付这倾覆之船的损失。”
    “这,怕是价格不低吧?”
    “自然,所以也可以不交这押金保险,但若出事,便自担盈亏。”
    “这倒是好事,如此,倒也不用专程去建立海船商队,不过这船队只跑辽东么,有没有去泉州的船队?”
    “这……稍等,我看看。”
    那位大哥从袖袋里拿出一张油印的报纸,上边折痕极深,显然常拿来翻看,他手指在上边划了几下,便找到了答案:“泉州的船有是有,但不多,每个月发两次船,风季一月发一次,当然,如果包船去泉州也是可以的,价格是按料来算……”
    “大哥,这是哪的报纸啊,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这是汴京的报纸,家里人加钱用鸟信给的送来的……你别抢,这回去就看到了。”
    “那还等什么呢,快去定船吧,哎,这可是大好事啊,哎,你看这,可以把海船租给船队运营分红,那可好,新船可以给他,到时我常常去跟船,又可以培养水手,又能蹭些收益……不过,要是人有拿了咱们的船不还,那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不还,山水商局还能差你这破船,人家的信誉天下第一,再说了,那可是太子殿下的产业,真要收你的船,用得着给你弄这些弯弯绕绕么,像辽国的牛马,直接征走不是更快?”
    “有道理啊!”
    ……
    同一时间,太子府上,赵士程正在拔弄琴弦,轻声问面前女子:“山水,当年我说收益分你一半,如今却准备将这些产业收归内府,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山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殿下,您不会真的觉得,我拿起这些钱财吧?”
    赵士程随意道:“为何拿不起呢?我给你的,便是你的,只要你拒绝,我便不会要。”
    山水轻笑道:“我是那么不知轻重贪婪之辈么?若我真不同意,殿下你自然不会强求,却会抛开我,另起炉灶,没有您的庇护,我这钱财,又能护得了多久?”
    “看你说的,别的不说,你的安危我还是能护的。”赵士程不悦道,“我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么?”
    “殿下您这就说笑了,”山水掩唇道,“婢子我也是陪着你长大的,您收刮起钱财来,那叫一个六亲不认,夫人与老爷,还有你的兄嫂姻亲,哪个逃得了?反正婢子我认定了追随你,你只管说,我做便是。”
    赵士程拔弦的手指缓缓停下,不悦地道:“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我能那么坏么!最多,也就是被我骗、咳,合作拿出一些,快乐和家财依然是你的。我只是让钱财多多流通、流通,懂不懂?”
    山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士程轻嗤一声:“行了,其实也就是挂个名,给你一个官身,你将来的任务,必然是比如今更重。有了官身,有些事做起来才名正言顺,也能让一些人行事有所忌惮,你在商场多年,应该明白。”
    山水起身,福了一礼:“谢太子提点。”
    “行什么礼,我都没给称孤道寡,”赵士程托着下巴看她,“不过母上前些日子敲打我,问我要不要收你为侧妃,我拒绝了,你若是想成亲,我也只会祝福。”
    他和山水太熟了,熟悉到根本没生出男女之情,那是一种更像是战友和朋友的感情,他不想生出其它枝节。
    山水摇头:“婢子暂时不想成亲,如今天地广大,正是有为之时,日子过得很舒心,再者,以殿下的庇护,婢子难道还要担心老无所养么?”
    赵士程微笑道:“你心中有数便好,明天你便去讲义司报到吧,只是部门初创,肯定不能给你太高的品阶,七品官先当着,应付一下朝廷内外,等你权柄功劳高了,我再给你提。”
    山水忍不住大声应了一声:“是。”
    她早早参与了公子布局天下的事业,成为核心人物之一,这些年过惯了气吞山河的日子,哪有空去相夫教子,那得把她憋死。
    -
    山水商铺的易主并没有引起朝廷太大的波澜,毕竟这大宋首屈一指商会背后是谁,大家早就知道,如今不过是揭穿一层窗户纸而已。
    至于一个七品女官,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是太子心腹,内卫当官的那么多,不影响大局就好。
    现在,朝廷争议的是发的新钞上要印谁的头像。
    本来银票是没有头像的,但太子殿下要标新立异,与以前的各种票据做区分,但一时半会,不知道印谁,赵大赵二他没兴趣的,孔子之类的更不愿意。
    于是便想将老爹的头像印上去。
    而张择端最近觉得自己在人像上有了翻天覆地的进步,画出的人物惟妙惟肖,自告奋勇地来给皇帝画像。
    赵仲湜开始不知道有这事,笑盈盈地让张画师给自己画完了,等到第一张钞票出来时,虎头找自己邀功时,才发现自己的肖像居然被盗用了。
    赵老爹知道纸币搞出过多少祸事的,岂会背这种锅,强烈反抗,让儿子自己挖的坑自己填,说到激动处,甚至砸了一个玻璃珊瑚,拿了碎片,抵住自己脖子。
    赵士程一时无语,只能做罢。
    第一版的赵爹金劵只印出来了一百张,就宣告停止,大部分直接销毁,赵家大哥和种夫人觉得有趣,各拿了几张回家去玩。
    离开皇宫时,赵家大哥与赵士程同行,后者忍不住向兄长吐槽:“明明以前老爹温和儒雅,从不和人红脸,实在不知道如今这遇画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习惯,是怎么弄出来的。”
    才说完这话,赵士程抬头便看到大哥凝视自己的诡异目光,瞬间恼怒道:“我这都是为了谁,不还是为了这个家么!”
    天啊!
    赵家大哥用了好大的毅力,才把想翻的白眼硬生生压了回去,低眉顺目道:“您说得对。”
    赵士程更生气,转身换个方向,不和他同路了。
    ……
    于是,在重新商议过后,赵士程允许自己的头像被印到钱上,让他欣慰的是,如今的印刷技术,只能画印得五分像他,加上暂时没有小面额大规模流通,他出去时,还是很少人能认出他来。
    但这也没什么意思,如今他根本没什么时间溜出去放风,偶尔出门,也是提前被清场的,啊,自由啊,就这样离他远去了。
    -
    因为山水商行第一个收大面额钱币,并将它们运用在海商货船上,这种华丽、方便携带、极难防冒的钱币,便在海商处流行起来,并迅速淘汰了用处较为狭窄的碱票——因为辽东居然也收这种钱。
    这种强力的支持,自然有效地推行了两地海贸的交流。
    如今辽东已经成了整个东北的货物集散中心,便是金国也会想办法找中间商,暗中用牛马来换粮食——今年辽国与金国的战乱,让许多农地荒芜,辽国东部、金国西部都出现了□□,如果不想饥荒损失大量人口,他们就不能少了粮食。
    金国已经开始治理各地,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坐视人口大量流入辽东。
    而辽东之地,一名刚刚考上港口吏的少年,便在一月后,见到了大宋的新票。
    捏了捏这用来交税的宋钞,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东西,可不能让五叔看到了。
    第220章 上梁不正
    赵士程发行的金钞在市场上略做试探后, 开始于朝廷和大商户中流通。但这种流通不是强制性的,人可以要金票,也可以要金币,一开始时, 很多人都只要金币, 但在流通一段时间后,金票以其出色的防水、便携、易藏性, 开始占据市场。
    尤其是在西北和蜀地, 这两处用多用铁钱不能用铜钱的地方, 金票对于许多商人来说, 犹如再生父母, 发行量自然也一涨再涨。
    户部发现, 这种印钱增收的方式美好极了,果断怂恿太子殿下多发一些。
    赵士程当然拒绝了,如今的纸钞只是做为钱荒的弥补手段,他已经定了准备金的数量, 每年国库如果没有一定的准备金, 是决不允许多发的。
    同时, 他还定下了一个规矩, 凡举寺庙、道观,不许以铜筑像, 以前的佛像便不追究, 若颁布命令之后, 还有人以铜筑像, 县州府皆可征收。
    这事如果在以前, 必然引起全国佛教的剧烈反抗, 不过这两年佛教被道教压得喘不过气来, 先帝在时险些改佛为道,所以,这个新条款,并没引起太大反抗。
    赵士程做这事当然是有原因的,火炮需要大量的铜,但铜的用处又实在太大,铁器易锈蚀,所以稍微富贵一些的人家,便喜欢以铜盆、铜镜、铜壶等物做为器皿,很多人直接将货币熔作为铜器,他要是开始大量铸炮,必然会加剧钱荒。
    为了不影响民生,赵士程还专门带人攻关,做出一样可以改变人民生活的器具——搪瓷。
    这玩意只要不要求花纹和基底材质,那其烧结难度和陶瓷相差无几,说穿了就是把玻璃原料熔融后烧到钢铁上,形成一层保护膜,让钢铁不锈蚀而已,在海外商人处偶尔也能看到,不过欧美那边传过来的器物叫法琅瓷。
    赵士程不太记得纯原料的配比,但陶瓷釉料的大致成本还是明白的,找到一些老陶瓷匠人,在摸索一段时间后,在大量原材料的支持下,很容易就用铸铁烧出了七八百度的低温搪瓷。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这种材料烧出来比铜盆还要贵几分,但这不算什么问题,以大宋对陶瓷的精通,他相信工匠们很快就能烧出各种好看喜庆的花纹,铜器也会锈蚀,而且笨重,大宋的子民们很擅长接受的新的事物,这一点他还是很喜欢的。
    为了尽早把铜器淘汰掉,他只要求朝廷支持注册几种老匠人家传的釉料的专利,而搪瓷的其它专利和烧法,他都直接在报纸上刊登出去,希望各地商人加入其中。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是九月,天气渐凉。
    辽东传来的消息,金国又去打辽国了,这次的理由是辽帝的和约里没有把阿骨打称为“兄弟”,不称我们为“大金”的国民,而是说我们是老家东怀的人,这是看不起我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和约我不签了!
    然后带着大军扑向辽国上京,这次是完颜阿骨打亲征带队,大军齐出,十分凶悍。
    天祚帝当时正在西京游猎,让上京留守抵挡,同时要求辽东侧援。
    陈行舟本来按约定去堵金人老家,希望来个围魏救赵,结果镇守上京兵马直接叛乱,把当地的招讨使、都监杀死,让金人好一番抢掠后回了老家。
    要不是辽东军跑得快,差点让金国包了饺子,陈行舟对此极为不满,这次之后,辽国如今的大部分权贵都有了投奔金国的心思,只剩下王脉和辽南院的一众汉官还勉强维持稳定。
    但辽国南枢密院的统治范围只有燕云、燕京一带,辽国再这样的下去,很快就会只剩下辽东和燕京两地,师尊需要早做准备,金人的目标一直是天祚帝,如今他去了西京,金国的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攻伐西京,那里与大宋接壤,临近大同太原两府,得提高警惕。
    ……
    赵士程对辽国的脆弱抵抗力早有预料。
    他回信安抚了徒弟,问起缺什么,同时在信中关心了徒弟最近身体和精神状态,希望他注意休息,保重身体。辽东再重要,也没你重要,你是我最有出息的学生,一人能抵十万兵,回大宋也是丞相之才,万万不能有所损伤。
    把装有画饼的信寄出去后,赵士程便又去参观了自家军队的训练。
    火枪队其实对阵形的要求不高,他们能发挥出最大力量的阵形就是密集阵形,尤其是在机枪没有出现之前,一般是两边军队在正面战场上瞄准对方,俗称排队枪毙,拼的就是一个队伍的意志力。
    不过好在如今火枪独出一门,暂时是枪毙对面,只要军队的意志足够,那问题自然是不大的。
    但大宋军队的意志嘛——只能让人呵呵了,种家也算是名将,但对上辽国那些被金人摩擦的部队,常常是见势而逃,根本不对战,历史上,种师中就因为发不出钱,士兵直接逃了,种师中战死。
    而这种事情在靖康年间远不止一次,许多时候,都是士卒跑得精光,将领力战身死,而擅长逃跑将领反而被士卒拥戴,比如以逃跑闻名,最后跻身中兴四将之一的刘光世。
    不过这位已经随着童公公的死被撸下去了,如果不能在战场上立功,他一辈子都只能是一个低阶武官。
    要想士兵有战斗力,赵士程准备以前都建设新军,慢慢淘汰裁撤旧军,提高新军待遇和抚恤标准,用来对抗将会到来金国大军。
    甚至可能提前派一波去辽国给舟儿当志愿军……
    而这支大军的领袖他早有人选,可惜这位少年还没成年,等他满十八了,就将他招来。
    如今嘛,暂时用用李彦仙和韩世忠两人。
    那位岳元帅,你快点长大啊,我等着你收复旧山河呢……
    “太子殿下这是又要给哪只鸡拜年了啊?”赵家大哥才进院子,就看弟弟正拿一张信,微笑发呆的样子,便感觉到背后一冷。
    赵士程回过神来,不悦道:“有事说事。”
    什么鸡,他又不是黄鼠狼,大哥对他成见如今是越来越深了!
    赵士从叹息一声:“京东东路有人想要起事,只是还未闹大,便被你家张荣平定了,这是他送来的消息。”
    赵士从如今还经营着多年的信鸽网络,朝廷的许多消息来源缓慢,皇城司更是在中国历史的谍报组织中倒数第一的废物,所以,一有新消息,赵士从会先送过来。
    赵士程打开信纸,睁大眼睛:“居然是宋江啊。”
    对哦,如今是1119年,正是宋江起事的日子,但方腊都被平定了啊,他们这是闹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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