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
    男孩试图张了张嘴,没想鼻头一酸,差点就掉泪哭了出来。
    “你别红着眼睛盯我,怪吓人的。”罗生生为怕动容,决心偏头不再看他:“当时程念樟打你,下手虽然重了点,但话是一句也没讲错——好好的名校生,有书不读,自甘堕落跑去声色场里当鸭,光荣吗?说白了,你这种人,心气儿到顶,撑死也就钱眼那么大,蝇营狗苟的,要我怎么看得起你?”
    “过往聊起学业、谈起志向,你总爱揪着自己身世和家境这层底布,扮副自尊心受挫的样子把我怼回去。可你看看外面,那些遭遇还不如你的孩子,他们再苦再穷,又有多少人会走这条出卖色相、坑蒙拐骗的歪路?”
    “你最初是怎么入行的,我现在不想多问,预计问了也是真假掺杂,满口苦衷那样。但人吃了亏就要识得改变,要懂面子需靠里子挣的道理,这些程念樟当时已用拳头教给过你,本以为你都听进去了,现在看来,到底还是他下手不狠,没让你吃到痛的教训。”
    话音落定,罗生生失望地叹出口气,抬表再次对过时间。
    “少高高在上了,我卖皮相,还不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买家?喝个大醉花钱买哄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罗生生说话这么凛然。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和程念樟那种人能走到一起,本质就是两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惺惺相惜而已。一样是靠卖肉营生,他运气好,卖到了高位,现在就回头搞幸存者偏差那套,有意思吗?你怎么不去问问他,问他当年给权贵当兔子的时候,心气儿又能有多高?”
    “啪!”
    耳光落下,甩红了尹良辰的半张脸孔。
    “你他妈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泼脏水的混话,就算程念樟不乐意出手,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指着男孩鼻头撂完这句狠话,罗生生手心还是止不住会有颤抖。
    她抹了把脸,转身拿上包袋,便头也不回地往前台结掉账单,推门走人。
    尹良辰后来神色空洞地独坐了会儿,直到时针转过十点,被店家连声催促之后,方才起身。
    长运堤此刻正是夜半热闹的时候,音乐混着霓虹,跑车引擎的炸响在地面造出微震,教他脚心发麻。
    木馨在对面见人出来,发现不管自己怎么招呼,他都不应。出于担心,她就小跑出去,不近不远地跟了一段,最后看这孩子坐在了近湖的石墩,怕他别一时想不开跳湖溺死自己,便赶忙上前:“哎哟……小祖宗诶,演苦情戏给谁看呐?不就个女人嘛,这个不行换下一个呗!更何况像她这种大小姐,眼睛长在天顶,还爱故作清高,说穿了,本来就和咱这种人没法相衬。有句老话叫朱门配朱门,竹门配竹门……看开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儿,大家都是俗人,讲俗世规矩而已,不嫌丢人,啊?”
    “咱们这种人……是哪种人?”
    “下贱人呗。”木馨听他安稳,掏了盒烟,抽出一支打火,递到了他的嘴边:“抽吗?当是排遣也好。”
    尹良辰侧目瞥了眼,推手没要。
    木馨见他确实不抽,也没坚持,索性自己吞吐一口,望向湖面被风吹皱的粼波,温言继续:“今天我找介绍你来UNDA的中间人打听了一下,他说你近来一直有新债在滚,末了还暗戳戳要我出面,讲南林湾边上有个会所新开,劝你换到那处重操旧业。如果事成,最高可以分给我六万卖人头的佣金。”
    “他们也和我提过,说到那里干可以免掉利息,本金拿抽成抵,三七分,他三我七,干到还完为止。讲实话,还挺诱人的……不过我现在已经找到了来钱的门路,就暂时不考虑了。”
    门路?
    木馨呷烟的动作一顿:“哪找的门路?除了Vivi,难不成你还傍着别人?”
    “罗生生这人小气吧啦,门槛算得比葛朗台还精,你觉得我能靠她什么?呵。”
    “那现在这个金主……具体什么底细,哪方的来路?你自己都清楚吗?如果还没同对方谈妥,那我不妨和你兜个底……几十万在我这儿并算不上大数,你要是不想再找高利贷把雪球滚下去,我就先帮你把债垫完。之后你写个欠条,每月定期还上本息就行,省得去外头沾腥带骚的,真惹上些甩不掉的案底……Vivi这个人喜欢讲空话,但昨晚有句没错,你未来还长着呢,可千万别在十几岁年纪就把路给走死,过短命鬼的日子,听懂了吗?”
    闻她原来是要帮助自己,男孩垂头,冥冥中一股热流上涌,冲得他鼻酸又起。然而这次他没再能忍得住哭意,咬紧下唇,硬憋住呜咽点头发了声嗡嗡的——
    “嗯。”
    算是正面给了答复。
    ……
    次日,浅眠的罗生生被两下消息铃声闹醒,打眼一瞧,发现来信竟是王栩。
    对方先是打了声招呼,而后跟上正题,说双节期间,刘安远在美国公差,没能同罗家老小问候,觉到有些抱歉,所以特意带了点礼物回来,问她明天能不能抽出空闲,与他简短打个照面。
    这本是好事,但最近麻烦太多,罗生生害怕应酬,就下意识地想提出拒绝。
    输入框里拼音打到一半,她转念似是想起什么,删光后点开语音,突然又不着四六地问了王栩一句——
    “王秘书,我想求你件事儿,你手里有没有信得过的律师能推我一个,我有份协议急着处理,想找第三方咨询咨询。”
    这厢她刚“咻——”地把消息发送成功,没有几秒,对过就立马打来回电。
    “罗小姐,您找律师,是近期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呃……”罗生生迷朦着起身,抓了抓睡乱的头发:“我帮朋友问的,不是自己。”
    “哦,朋友。”王栩顿挫:“那是哪方面的文书?走民事还是刑辩?”
    “是份和解书,目前应该属于民事的范畴。”
    “好,明白了,我来安排。有问题再联系。”
    “哦……”
    王栩作为刘安远的手下,做事向来雷厉,不喜拖沓,不爱废话。
    早上把这事揽下后,中午不到,他就给罗生生发去准信,下午便直接替她安排上了律所的面访,效率奇高。
    罗生生出于谨慎,见面咨询时,将原版文件上的姓名都做了马赛克处理,而后转成图片递给律师。
    “您看还有没有歧义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
    律师接过,通篇扫了一眼:“这个问题需要先看立场。冒昧问下,您朋友具体是协议里的甲方,还是乙方?”
    “甲方,赔钱的那个。”
    指程念樟。
    “哦,那没什么问题,相关条款在乙方违约事项的定义上列举都很宽泛,赔偿倍数也在法定范围内做到了顶格。很明显对你朋友更加有利,直接用这个做终版就行,没必要修改。”
    “是吗?呼……”罗生生听言,后靠向椅背,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大气:“那签了以后,对方再来要钱,除了追讨赔偿外,我朋友还能反告他敲诈吗?”
    “嗯,理论上,其实就算不签也可以告他敲诈,就看你朋友对人情的把控了。从法理层面来讲,这个协议至少证明你朋友有积极赔偿的意愿,如果事后对方加码或者反悔,凭现在这个金额,再迭加勒索次数,严重起来,让对方入刑,判个三年五载也不算什么难事。”
    闻说入刑,罗生生刚刚放松的头脑,又不禁拉响警报。
    “还真能这样?”
    “实操上,这种案例并不鲜见。当事人不堪骚扰,我们有些同行就会给出这种一劳永逸的建议,虽说缺德是缺德了点,但谁叫它好用呢?你说对吧?”
    “那如果对方还是学生,我朋友真这么做了,法院会轻判或者撤销立案吗?”
    “得看是什么学生,协议里没加监护人签字项,我估计乙方大概率已经成年。成年的话,就得看前期调解与庭辩的情况了,和是不是学生……本质没有太多关联。”
    律师答问时语气淡淡,而罗生生听着,却莫名生出股不安。
    “那凭经验,您觉得我朋友告他的几率……大吗?”
    这问题奇怪地很,哪有委托人问代理人想告不想告的?
    律师闻言蹙眉,勉强压下疑惑,捻着下巴细想了会儿:“如果我是甲方代理,这份协议签得顺畅,那八成不会建议同对方追击;但万一不顺,结果就是另说。”
    意思就是得看尹良辰是什么态度。
    话,既已说到了这里,后续罗生生也就没再有什么问题可问。
    今天按计划,尹良辰会去店里帮忙,她想顺路,就正好把协议拿去归还,省得再多跑一趟。
    在律所前往Melisa酒吧的路上,罗生生从头到尾把事情给复盘了一遍,退去冲动愤懑之后,连带着把各人之间的微妙态度也给咂摸了个通透。
    “这事不能拖,程念樟为人多疑,昨晚尹良辰又被自己打骂出了脾气,万一两人闹崩,把协议流产,最后还真难断定会是怎样一个收场。”
    于是本着这层担忧,罗生生暂且放下龃龉,加快了去店的步程。
    到达时,天色已至傍晚,店里只有木馨和几个新招的帮工正在忙碌,没有见到男孩身影。
    罗生生照常找到木馨搭话,小声问了她句:“Justin人呢?”
    对方笑笑,一边看着电脑对账,一边漫不经心地指了指玻璃窗外隔湖与她们相望的安大:“回去收拾行李准备滚蛋了吧。”
    “啊?什么意思?”
    “哦,你不知道啊?有人报警说他勒索,早上待了半天派出所,警察看他还是个学生,翻了翻法条说敲诈的次数不够立案,就把人给放了。但因为情节比较恶劣,已经通知学校那头做严肃处理了。听说现在暂时给的处分是留校察看,后面嘛……估计八成就是开除了呗。”
    “哒哒。”
    按完最后两下回车,木馨摘去眼镜,合上电脑,突然俯身下来,支肘撑住下巴,略略神经质地观察起了愣住的罗生生:“Vivi,之前看不出来……没想到你们上流人的巴掌,甩下来竟然是这么个狠法……至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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