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四郎在青云书院跟张二郎算是很快认识起来的同窗。
    因曾四郎学问也不错,文章经常能跟张二郎的列入甲等,平日里两人也算是对手,切磋下来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所以就走得近了,再然后听说了张二郎家整个族群都没了,不由同情,在发现两人同住一个方向后,见张二郎经常步行,猜他家境潦倒,便邀他同车而行。
    有车不坐是傻子,所以张二郎心安理得地每日蹭曾家的马车,这日也是。
    到燕来巷路口时,张二郎才要下车,被曾四郎叫住了:“张二兄别急,我今日也是要去燕来巷。”
    张二郎面色一怔。他虽说自己是住在燕来巷,但从没说过具体的住址,这曾四郎不会是想上他家去看看吧?
    可那里是陈姑娘的家,他怎么能随便带外男去呢?
    不行不行,就算这曾四郎人不错也不行,他还没问过陈姑娘呢,万一惹陈姑娘生气了怎么办?
    “曾四郎,我家……”不知为何,说到这个“家”时,张二郎耳根红了起来,干咳一声才要说下去,曾四郎笑了,“放心,张二兄,我只是受我爷爷所托,到燕来巷办一件小事,若张二兄你家到了,嘱咐车夫停车,你自行下车即可。”
    张二郎这才放心下来,等马车越驶越里,最后在陈家门口停下时,他还好生奇怪,他还没叫停呢,怎么车夫就停了?
    再回头,曾四一脸抱歉,“张二兄我今日要到这户人家办事,容我先下车,我让车夫送你到家中。”
    他是要到陈姑娘家里来的?想干什么?
    曾四郎下了车,看张二郎也跟着下了车,好生奇怪,才要问什么,院门里头萱萱探出头来:“大哥哥你回来啦?”
    张二郎笑着应了一声,随手便把萱萱抱了起来。
    曾四郎吃惊不少,这儿,不是卖给了陈四姑娘吗?张二兄也住在这儿?他莫不是跟陈家有甚么关系?
    陈念莞刚好也在院子里,见张二郎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个曾家的四公子,甚是惊讶,后经张二郎解释,才知道曾四郎如今是张二郎的同窗,等曾四郎不好意思说明来意,陈念莞爽快答应了:“咱家酱肉干,厚切一条八十文,薄切五十文,不知道曾四公子想要多少?”
    曾四郎嘴里轻嘶了一声,面上露出了肉疼的表情,而后尴尬地看了张二郎一眼,才道,“麻烦陈姑娘给我各拿一条。”
    于是陈念莞到后院去拿了酱肉干包好给曾四郎,曾四郎拿出了一百三十文钱递给陈念莞,离开时,张二郎送他到门口,曾四郎回头看了看他,虽面色狐疑,终究什么也没问出口,默默坐上马车离开了。
    陈念莞则看着张二郎回来,问:“要不要包两条给范山长送去?”
    张二郎一愣,而后笑了,点头:“好,我买两条,一条肥切,一条薄切。”
    陈姑娘想到要送范山长酱肉干,准是为了他。
    “陈姑娘!”陈念莞转头去拿肉干,张二郎再度叫住了她:“那位,陈念蹇,也凑巧,跟我一个班。”
    陈念蹇?陈念莞愣了愣,几乎快忘了陈念蹇是谁。
    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陈念蹇是陈家二房的二儿?????子,她的堂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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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说到陈念蹇,就得说到陈峯。
    陈峯虽然因罪被拘,但后来陈祥出面求情,恳请黄县令从轻处理,陈祥的妻子大伯婶也偷偷来找过阿娘一次,说动阿娘放过陈峯,用的借口便是陈峯。
    陈念蹇要考科举,他的家世就必须清白,三代以内无犯法之男,若出了个是罪犯的父亲,那么陈念蹇就只能放弃考取功名了。
    陈峯是堆破铜烂铁,可陈念蹇是个好的,而且一开始还是他不顾脸面跑到燕来巷告诉她们父亲想动歪主意,她们才知晓幕后黑手是谁。
    陈念蹇人品端正,偏摊上个丝毫不顾及自己儿子前途的混账父亲,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事发生后,陈念蹇羞于父亲作为,再无颜登门拜访。
    柳氏跟陈念莞一说,都对陈峯恨得牙痒痒,又同情陈念蹇,念及他的前程,最终答应了和解,到黄县令处说明缘由,黄县令体恤学子不易,又秉着民不告,官不究的原则,调解为主,这才免去了陈峯的罪行,放其出狱。
    但陈家家风不正,早已传遍整个抚宁县,甚至陈家河粉大卖,也是因为此事,这对书院里念书的陈念蹇影响多大,陈念莞跟柳氏都不知道,此时听张二郎提起陈念蹇,便打听一二。
    知道陈念蹇依然如寻常学子那般出席念书,似并未受太大波及,不由松了口气。
    既要送酱肉干给范山长,便一并送了一份给陈念蹇,托张二郎转送。
    张二郎第二日便将那份酱肉干放到了陈念蹇的书桌上。
    陈念蹇其实学识亦不错,做的文章在班上仅次于曾四郎,名次能维持在前五,张二郎不知道自己来书院之前,陈念蹇在书院的情况如何,但在他来了之后,眼见陈念蹇独来独往,从不与旁人多说话。
    因陈念蹇是陈姑娘的堂哥,他对他的事不由上心几分,才从曾四郎处得知,先前陈念蹇的性子并非这般沉默,只是后来书院里风闻了陈家欺凌幼子遗孤的事,又打听到肇事主谋是陈念蹇的父亲,对陈念蹇也连带厌恶起来,原本跟陈念蹇亲近的人,也跟他疏远了。
    陈念蹇从那时候起就少言寡语起来,只埋头看书,平日里谁也不理会。
    张二郎过去找他的时候,陈念蹇正利用课间的时间埋头写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张二郎走了过来,等见着一包东西落到桌案上时,才微微一怔,抬头,见是新来的同窗,才默默将自己方才钞录的东西放置到另一边,合起了一卷书卷:“有事?”
    打从张二郎进青云书院,陈念蹇就认出这人就是住在自己三婶婶家的伙计,只是因父亲的事,愧对三婶婶跟两位三房的妹妹,又听闻是张二郎将莞莞妹妹救出来的,与之相比,自己这位做兄长的,相形见绌,陈念蹇就装着不认识他的样子来了。
    张二郎看见陈念蹇清秀的字迹,也认出他照着钞录的古籍,出自他抄书的同一间书铺,因着那上面还有书铺名字的印章。
    原来陈念蹇也在抄书挣银子。
    登时张二郎觉得跟陈念蹇亲近了许多,指了指那包酱肉干:“是陈四姑娘托我送给你的。”
    陈念蹇听到张二郎提到莞莞妹妹,嘴唇抿了抿,心头一热,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垂下头去,轻声道:“劳烦你替我跟三婶婶跟莞莞妹妹道声谢。”
    张二郎自是点头。
    等这日下课,张二郎见着陈念蹇背着书箱走出青云书院,跟自己同一个方向的时候,张二郎加快了脚步。
    果然,他见到陈念蹇进了自己要去的那家书店。
    怕不是今日交付手抄本换银子。
    张二郎走进了书铺,便见陈念蹇正跟掌柜地说着什么,手里捧着的不正是他见过得古籍,而掌柜手里的,明显是一本刚完成的书册。
    “很好,今次陈三郎你这次抄得也不错,我便如约给你二百文。”
    “那我谢过掌柜的。”陈念蹇跟掌柜道谢,那掌柜的才要说什么,见着进铺子里头来的张二郎,笑了:“张公子来了?”
    张二郎微微笑着点点头,见转过身来的陈念蹇一副见鬼的吃惊模样,也不解释,从书箱里拿出了一本古籍,一本手抄本,“麻烦掌柜的结下帐。”
    张二郎才从愠怒里冷静下来,转而吃惊:这张二郎,也干抄书的活儿?
    “好,好。”掌柜的飞快地数过铜钱给陈念蹇,就来招待张二郎。
    陈念蹇在一旁听到掌柜的给张二郎结了四百文的工钱,吃惊之余,是郁闷。
    怎地同样是抄书,他抄了一册不过得来二百文?他张二郎竟能得四百文?
    陈念蹇心里不忿,忽而问掌柜的:“掌柜的,他抄书怎么价格如此高?”
    张二郎闻言,与掌柜的一起看向了陈念蹇。
    掌柜的摸了摸胡子,笑着将那张二郎的手抄本递给陈念蹇,而后自己再翻开了那本古籍:“你一看便明白差距在何处?”
    陈念蹇当真一看,心服口服。
    原来这张二郎竟有一手临摹技巧,那抄出来的古籍副本,若非纸张泛旧,两本册子简直一模一样。
    这下陈念蹇服气了,接过掌柜的递给他的下一本要抄的古籍,默默走了出去,身后张二郎却追了出去:“陈三郎?”
    陈念蹇回头,发现张二郎手里拎着一个包裹,赫然是他忘在店里的三婶婶家送他的酱肉干,不禁赧然,赶紧接过去:“谢过张公子。”
    张二郎笑了笑,“区区小事。”顿了顿,又道:“既大家都给同一家铺子抄书,也是有缘,不偌日后有空,咱们交流交流抄书心得如何?”
    “你……”陈念蹇想点头,可想到自己父亲对三婶婶做的事,想到这位张公子就住燕来巷,那句好终归难以启齿,“你不怕?”
    “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张二郎摇头,“既家人注定无法选择,但你亦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我觉着,你选的路,一直走得端正康直,是条好路。”
    陈念蹇从来没听人说过这话,一时眼眶泛红,怕自己失态,赶紧转头匆匆离去。
    张二郎笑了笑,背起书箱,也赶紧归家去了。
    得告诉陈四姑娘,她托自己做的事,圆满完成了!
    可张二郎回燕来巷并没有见着陈念莞,他跟陈念蹇在书铺的时候,陈念莞也与柳氏一起,在纸坊取她们订做的油纸袋。
    这一次做酱肉,大伙儿给的打本钱多,陈念莞想大干一场,自然是要好好干的。
    如今晾晒的酱肉干陆续可以收割了,自然要想路子销出去。
    陈念莞可是先将目标定在那些即将返乡的行商身上的。
    首先,到年底行商都会结算一年盈利,自然会有大把银子的,其次,行商返乡自然是想要风风光光的,所以无疑会带很多程仪回老家去,要充作手信送家中亲族,再次,年节啊,就连百姓也是一年一度手头放宽的时候,行商就更别说了。
    行商虽则地位低,手头上的银子却是大把的,今儿她怎能不趁这个最好的时间做一次奸商在他们身上赚一把呢?
    所以陈念莞为了将酱肉干好好地推销给这些行商,订做了许多油纸袋。
    她的酱肉干不是按条卖的吗?
    到时候将酱肉干装进油纸袋里,一条的,两条的,厚切,薄切,不仅好看,也让食品看起来高端大气,才能卖得上高价,省得再来几位像曾四公子那般,听闻价格后就嘶地心疼的顾客。
    不然那怎么能卖得出去呢?
    只是抓着光秃秃的油纸包,陈念莞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盯着上面许久,才终于知道还差点什么了。
    品牌标签。
    就如同现代卖的包装食品都印有自己的品牌,如今自己陈家河粉的摊位也贴了招子,让表哥表弟们都穿上带陈家河粉字样的衣服彰显商品一般,这包装起来卖的酱肉,也应该有自己的品牌。
    必须得加上。
    加上才能让买酱肉的人知晓,这么好吃的肉是她们陈家晒制出来,等口口相传,陈家的品牌可不就打响了么?
    陈念莞马上抓着油纸袋去找张二郎。
    听闻陈念莞的要求,张二郎看着那慢慢一迭的油纸袋,哑然失笑。
    自己的字墨,要出现在卖酱肉干的油纸包上了?
    这世上会如此做的读书人,怕他是第一位。
    “张二郎,你每日给我写一百个,不,五十个,很快就写完的啦!”陈念莞劝道,“我知道你抄书也很赚,我每日给你五十文好不好?一文钱写抚宁县陈家酱肉干八个字,也很赚了。”
    张二郎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
    “张二郎?”
    “行,陈姑娘既然开口要我写,我自然会应允的。再说,这酱肉干的营生我也有打本的吧?怎能收钱呢?”张二郎拒绝了陈念莞要付钱的要求,看着她,“那?????,横写竖写?对字有何要求?”
    陈念莞抓着油纸袋左看右看,又回忆现代时在旅游胜地买肉干的包装袋,参考一番后,掏出炭笔在纸张上画了又画。
    张二郎在一旁看着陈念莞抓着炭笔,全神贯注想着落在油纸袋上的字要如何安排,烛光下,细腻的皮肤宛如玉凝,微微翘起的琼鼻,散落在精巧玉耳旁的几丝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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