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莞出了清风庵,直接去大风寺后山的竹林,在一片竹林里走了许久,才见到一方宛若隐居的禅房,阶前正坐着那位明海大师。
    在教青霜小师傅下厨时,陈念莞打听清楚了这位明海大师的来历。
    他原本是京城大佛寺的得道高僧,在京中大有名气,便是当今圣上也经常亲到大佛寺处常跟大师听议佛偈,亦是诸多权贵府上的座上客。
    后来明海大师呆腻了京城,于是一路南下传道,半个月前才来到楚州抚宁县,在大风庙挂单不久,就救下了陈念莞。
    至于明海大师是酒肉和尚的事,也无人不知,但因他禅功了得,并无人以此为忤。
    这位已经年届五十,但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大师,一见陈念莞出现,便笑了:“陈姑娘来了?”
    陈念莞点点头:“明海大师,我赴约而来,不知道您准备的食材……”
    才说到此,明海师傅便邀陈念莞进了禅房,里头竟然有一方庭院,庭院前放了满满两桶活蹦乱?????跳的河鱼。
    对了,她差点忘了,青霜小师傅说,这位天下闻名的大师,平生最嗜好吃鱼。
    “明海大师,那么多的鱼,不会是,都是给我准备的吧?”陈念莞惊呆。
    这哪里是什么得道高僧啊?明明是钓鱼高手好不好!
    明海眯着眼笑着,缓缓点头。
    第3章
    明海大师离开京都是有原因的。
    他不仅修禅,也修武,文武双全的他天下无敌,寻遍国土无敌手,何其寂寞?
    幸而他还喜鱼食,因此而跟不少人因鱼结缘。
    在京师长待的这些年,京城内以鱼为主的菜肴品尝的七七八八后,每隔两三年,明海大师就会离开京都,到全国各地传佛布道,实际上,也是一路寻找鱼肉佳馔。
    又因靠海才有丰富的鱼产,所以布道一路沿海而行,这次来到楚州也是预定的行程,然而却没料到,在大风寺挂单没多久,随便在河边垂钓,救上来的小姑娘居然能烧制出美味的酱汁。
    在得知她能处理鱼类馔食后,他就想尝尝这位小姑娘做的鱼类馔食,是不是跟烧制出来的酱汁一般可圈可点。
    便是做得不好也不怕,他准备了如此多的鱼食材,一次失败了还能进行第二次,尽情尝试即可。
    说到底,明海大师不太相信陈念莞的厨艺,只是一时找不到擅长处理鱼类肉食的厨子,找来陈念莞权当充数罢了。
    陈念莞看着满满两桶的活鱼,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原以为明海大师只准备了一两条鱼给自己下厨,没想到居然有足足将近十多条鱼,再看看里头几乎大半都是鲮鱼,当即有了主意,转过头去看明海大师:“明海大师,我有个法子可以处理完这里头的鲮鱼,不过要请您帮忙,或者您叫人来帮忙,可以么?”
    “陈姑娘能让我吃上鱼馔佳肴,要做什么,老衲尽力配合。”
    于是,陈念莞将鲮鱼都挑出来放到另一个桶里面,将一条三斤重的鲮鱼拍晕去鳞,除掉鱼头,拆骨剔刺,而后搅拌搓揉打成鱼蓉。
    从鱼肉打成鱼泥再到鱼蓉颇费功夫,还要打发蛋液,这便是陈念莞要明海大师帮忙的原因。
    这活儿太累,现代可以交给破壁机跟打蛋器,但如今在这个时代只能光靠人工,不得已她也不想做这道美味。
    明海大师大概是第一次听说这等处理鱼食的方式,一开始心里便冒出了不信任,但看陈念莞成竹在胸,又想,罢了,反正这些鱼都是钓来给这小姑娘练手的,霍霍完了他再去钓就是了。
    别看明海大师上年纪了,毕竟是曾经文武双全的高僧,用区区蛮力对付鱼肉自然是牛刀小用。
    在陈念莞也在伙房里捣鼓的时候,他就将那鱼处理得一干二净了。
    而此时陈念莞也做好了一顿午膳,招呼明海大师歇息用膳。
    除了米饭,就一汤一菜。
    选用了一条足有两斤重的鱼做了一道金菊鱼。
    还有一道用鲮鱼剩下的鱼肉鱼骨做的一道豆腐汤。
    佐料都是禅房的伙房里现有的。
    因为是邀请了陈念莞过来给自己做鱼馔,所以明海大师早有准备,备下的香辛料比清风庵的更多。
    明海大师刚刚打好鱼泥,进屋来见这一汤一菜,当即面色一缓,口中生津。
    虽然已至夏末,但地处偏南的河南道,暑热未过,苦夏之人胃口不好,金菊鱼却酸酸甜甜的,再加上陈念莞按照自己做菜的习惯摆盘,金黄的几朵盛菊开在白色瓷碟上,中间是用青瓜片跟萝卜丝造型的百花,一看便是秀色可餐。
    原本不放心陈念莞厨艺的明海大师只尝了一口,便笑得眯缝着眼对她说:“高手,高手!”
    陈念莞学着武侠片子里的大侠拱手以对:“承让,承让!”
    陈念莞已经将近六日没吃过任何荤菜了,如今自己亲手做出的鱼肉,当然也要品尝一二。
    可她才坐下提箸,那明海大师却用竹箸将她伸出去的两根筷箸挡了下来。
    “大师,您不会不让我吃吧?”陈念莞委屈极了。
    她辛苦做出来的金菊鱼,凭什么不让她吃?
    明海大师竖起耳朵听了听,慢慢道:“老衲这禅房内,来了不速之客,不便让小姑娘留在屋里,你先到外头去。”
    不速之客?
    陈念莞瞪大了眼睛,四处看了看,没见着什么异常。
    好厉害,这就是得道高僧的耳力,听出有人来了?
    陈念莞不再说什么,装了一碗白米饭,夹了一朵金菊鱼,而后噔噔蹬跑院子外头去了。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是个凡人,这得道高僧跟什么不速之客的事,指不定是高人过招,就别掺和了。
    陈念莞一离开,一道人影便从房梁上飘了下来。
    明海大师看着来人。
    是位萧萧肃肃的郎君,年约弱冠,生得芝兰玉树,丰神俊朗,通体带着一股子尊贵的傲气,坐到原来陈念莞的位置后,眯缝着一双潋滟的凤眼便笑了起来:“明海大师好生惬意,居然跑到楚州这地方来逍遥了!”
    “世子看起来亦是闲适!”明海大师眼前的郎君,眉头一拧,“听闻世子到楚州剿匪,如今大功告成,眼下不该是回朝中领赏的时候?”
    江南东道的台州等地最近海寇盛行,尤其是跨海而来的倭寇,沿海渔民不甚困扰,长乐经略使几度上折子请求朝廷剿匪,最终在去年集结海军,抵达江南东道海线巡剿,围灭了大大小小的海寇,震慑得倭寇退海而居,又在沿海府衙重地驻军,总算解决了沿海州府侵扰困境。
    “啧,谁想来剿匪的?若不是被家中老头儿逼着,我才懒得到这风寒水冷的地方来。”郎君伸出两根如竹节般修长的手指摇了摇,慵慵懒懒地坐着,脸上不屑之色显露,“我今儿回京就去求圣上赐婚,尚公主,做驸马爷多好,整日吃吃喝喝的快乐过活!”
    郎君说着,瞥了小几上的几朵金菊鱼许久,左右瞧了瞧,总算瞧见架子上的竹箸,于是抓起两根后去夹那金菊鱼,却被明海大师用竹箸挡下了。
    “那老衲祝世子的心愿早日达成!”
    “大师别这么小气嘛!”郎君笑了起来,用竹箸与明海过着招,越来越凌厉,嘴上却道:“方才那小姑娘便是大师你新寻的厨子?方才见她下厨的技术还行,让本世子尝尝味道实际如何!”
    “做梁上君子已是不耻,世子甚至未有登门造访的礼数,还好意思跟老衲讨要吃的?”明海大师护食摇头,“不行,这都是陈姑娘做给老衲的。”
    几个来回后,郎君成功夺食,一口咬住了一朵鱼肉做的金莲花,惊讶,几口吃完后,朝明海大师竖起了拇指,“行啊,大师,从哪里找来的小厨娘,这风味,我还是第一次吃到,有点像松鼠桂鱼,但味道明显更上一层楼。”
    说着便还要去夹,那明海大师干脆将整盘金菊鱼给抄起来放到了怀里:“去去,你既无事便快快回京,去做你的驸马爷!”
    “哈哈哈!”郎君凤眸微眯,托着下巴看着明海大师,“我当真回京求娶公主大师你信不信?宫中哪位公主最美?大师你知道么?”
    明海大师抛了个眼刀,一语不发,细细品尝着只属于自己的金菊鱼。
    郎君再度不问自取,拿瓷碗装了一碗奶白的鱼头豆腐汤,也喝得津津有味,一口气喝完后,良久,才道:“啧,本来我就不该多管闲事的,无奈本世子运气好,无意中都能找到朝中大臣跟海寇勾结的证据,可惊动了他们的爪牙,麻烦!”
    郎君说着,偷觑了明海大师一眼,又道:“别看本世子不务正业,但还是心有大义的。既然让我知道了侵蚀大周朝纲的蠹虫,自然不能放着不管,就是这回京一路被幕后主谋虎视眈眈,我担心……,唉,怕是未到京都,那证据便会人为遗失了!”
    明海大师听他如此一提,慢条斯理地放下了竹箸:“所以?”
    “所以我想请大师帮个忙。”
    至于是什么忙,很明显。
    “我想将那证据都交托给大师,明面上还是由我带着罪证随军返京,暗地里由大师带这些罪证返京交给圣上。”郎君一改嬉笑表情,正色道。
    “这便是世子你行迹鬼祟的原因?”
    “哈,不想让人发现行踪,只能如此低调行事。”郎君笑着道,“若泄露了与大师你这次会面,我也怕给大师招来麻烦。”
    明海大师沉默。
    “大师?”郎君再次询问。
    “东西?”明海大师反问。
    郎君笑了起来,“不愧是大师。”
    “怎地还如此多废话?”
    “好,不废话。”郎君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张纸条,放到小几上,按着递到明海大师跟前后,缓缓松手。
    明海大师伸手拈起了那张纸笺,展开看了一眼,默默记下后,将纸笺吃进嘴里,喝了一口汤,咽了下去,而后擦了擦嘴角:“知道了?????!”
    郎君一颔首,飘然而去。
    明海大师静坐了许久,继续将剩下的金菊鱼跟豆腐汤都吃完后,这才走出院子。
    陈念莞在出得房门后就一直留意房里的动静,偶尔听得几声笑声,才知晓明海大师竟然当真来了客人。
    她是为报救命之恩来给明海大师做吃的,而不是来看明海大师的客人是谁的,所以当即偏过头去不再偷听,等吃完米饭后,便赶紧处理起明海大师放进木盆里的鱼蓉。
    加盐,加胡椒粉,加搅拌好的蛋液等等揉搓起来,等鱼蓉团处理成糊状后,她才将木盆搬进了伙房,里头偌大的铁锅,方才炸过金菊鱼的油还留着。
    陈念莞重新生火,又倒进不少油后,才将鱼蓉糊糊舀成一个个小团放进小火烤热的油里炸,等一锅都炸成了金黄色后,捞起再炸下一锅。
    陈念莞给明海大师做的,便是一道著名的特色菜,皱纱鱼腐。
    明海大师进来时,陈念莞已经炸完了一锅,于是笑着招呼他道:“明海师傅你尝尝,这是用鱼肉炸成的皱纱鱼腐,也叫鱼腐。”
    明海看着鱼腐个个如鸡蛋大小,色泽金黄,咬一口,外面焦脆,里头却软滑鲜嫩,忍不住点头:“不错,不错,陈姑娘果然是高手。”
    陈念莞笑了:“这鱼腐可以像这样现吃,可以单独调做酱汁搭配其他菜品吃,也可以吃面喝汤的时候加进去,还能比鱼肉放得更久。”
    “也能带在身上随时拿来零吃?”
    “如今天气凉飒,应该可以。”
    “好,好。”明海大师又吃了一个鱼腐,因为不速之客而一度严肃的脸色也缓和下来。
    事不宜迟,他即日就要启程回京,这鱼腐做得这般好,他才第一次品尝到这种馔食,要将这满满一大锅的鱼腐全都留下来,他还当真不舍得。
    明海大师瞅着陈念莞,想邀请她一道进京,但最终这话还是没说出口。
    这么年轻的小娘子,怎会愿意离开自己母亲,千里迢迢孤身进京呢?
    他一个老僧人,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为了口腹之欲就拐带小娘子,成何体统?
    明海大师最终摇摇头,在陈念莞离开前,叫住了她,跟她说那伙房里的香料,都送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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