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姐多少吃一点吧。“小鱼看着桌子上一点未动的菜皱皱眉劝道。
    江从芝从床上抬起头,今天的菜好像比往日的更丰盛些,但她心里堵得慌,浑身也冷得要命,哪有什么胃口吃饭?”你端下去吧,我不饿。“
    小鱼听着她声音都有点哑,轻轻叹了口气,盛了一碗汤,慢慢走到床边:”那小姐喝一点汤吧,暖暖胃。“
    一个瓷白的小碗里盛着一小碗鸭汤,汤汁澄清香醇,配上红梗小芋艿,香味儿丝丝儿地往上钻。江从芝接过小碗放到嘴边喝了一小口,冷冰冰的身子一下子好像热乎了起来。鸭汤香浓,但油气不少,再喝两口已是有点恶心了。
    小鱼看着她递回来的大半碗汤,轻皱着眉说:”小姐一天没吃饭了,不能这样不顾着自己的身子,总有比唐少爷生得更俊的。“
    不提唐俊生还好,一听人提起,她五脏六腑都要揪起来似的难受。她别开头,声音淡淡:”这汤太油了,我喝不下。“
    小鱼知道她是不想吃,劝不成便只好找人来将饭菜都收走了。不吃也罢,这些好菜一动未动,这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倒是可以捡了吃个丰盛了。
    江从芝再次浑浑噩噩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屋子里冷得很,她坐起身来才看见平时放的暖炉今日应是忘记放了。摸着黑去掌了灯,想倒杯茶水来喝,一碰嘴却是冰凉无比。”小鱼?“江从芝唤了两声却没人应答。
    她提着茶壶推开门朝耳房望了一眼,但见黑漆漆一片,一点声响都没有。许是因为从哪里听说了她要被送走的消息,便也懒得管她了罢。江从芝叹了口气折返回去,刚跨进门,就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出来找水喝?”
    江从芝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激灵,手里的茶壶差点摔翻在地。她转头循声一看,七尺来高的男人穿着一身毛领皮大衣,腰带松松挽了个结。
    江从芝看着来人幽蓝的眼睛,怔怔出声:“陈先生。”
    女人赤足站在门前抱着茶壶,原先饱满的小脸瘦了一圈,大大的眼睛衬着苍白的唇色显得有些吓人。陈由诗皱皱眉:“怎么瘦了这么多?还穿这么薄?”
    江从芝回过神,想到白日里凉亭内几人的聊天,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伯曼谈好了条件?她后退两步,并未答他的话反倒垂下眼睑说:“陈先生这么快就来了。”
    男人想要上前的步子顿了顿,看着她不喜不悲的模样,叹了口气说:“我今日来是因为我与李济谈好了,我可以今天私下里将你带走,或者也可以等桂军将你送来。”
    江从芝抬起头看着他,陈由诗没有看懂她眼里的复杂情绪,继续问道:“你愿意等他们送你来?还是愿意今晚和我走?”
    江从芝听罢也不再犹豫,轻声说:“我和你走。”
    男人像是预料到她的回答,淡淡点头朝她走去:“吕空青流血流了大半个小时才死透,走得也不算轻松…”他牵起她冰凉的手放在手心,“你受苦了。”
    陈由诗的手心滚烫得吓人,那股热意顺着指尖钻入了心口,惹得她鼻尖都酸了酸:“那、那日我被…两个人强暴…陈先生也知道?”
    陈由诗呼吸顿了一下,他咬了咬牙,又深呼吸一口说:“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我被劫走时候的事…沉照和把我拖到路边的树下,然后吕空青也..”
    听着女人瓮声瓮气的鼻音,陈由诗将她头按在自己怀里,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沉照和还活着吗?“
    江从芝被男人带着寒意的气息包裹住,她侧了侧头想要避开:“活着,应该还在李济的西院里。”
    “那就好。”陈由诗缓缓在她头上一个吻,松开抱住她的手,把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女人睁着黑漆漆的眼睛不解地望着他,陈由诗抚平她轻蹙的眉头,笑笑说:“那我们一定不要让他死得太轻松。”
    江从芝眼睛忽然就蒙上了一层雾气,看着他把他的毛领皮大衣裹在自己身上,修长白净的手指拉着腰带在她腰间打了一个结。“我有自己的外衣穿。”江从芝鼻头红了红,出声说道。
    陈由诗抬起头,剑眉下幽蓝色的眼睛亮亮的:“我今晚是要把你掳走的。”
    也是,被掳走的人怎么会什么物什都带在身上呢。江从芝听罢也不再言语,但当他将她打横抱抱起的时候还是惊了一跳:“我自己可以走。“
    “没事。”
    男人手臂很有力,抱着她走起路来一点都不带喘。江从芝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清晰的下颌角轮廓上有一些刚长出来的胡茬。
    陈由诗走出院子,旁边立着两个也是黑发的洋人。其中一个人见他出来,立刻恭敬地上前用英语说道:“伯曼先生。”
    江从芝没想到会有其他人在,被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
    陈由诗用眼神安慰了她一下,转头吩咐两人道:“把沉照和找出来,一起带走。”
    两人听了应声离开。
    江从芝不禁出声提醒道:“沉家老爷在文学界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如果沉照和失踪了…”
    “江湾沉家有什么可怕的?你就不想让他早日吃苦头?”陈由诗打断她的担忧笑问道。看着她轻皱的眉头,又苦于没有多余的手去抚平,只好将她又抱紧一些,大步向前走去。
    随着他喉结一上一下,从他嘴里冒出来一团团的白气在冷空气里渐渐消散。江从芝忽然觉得心安极了,原以为已经哭干了的眼泪又开始簌簌往外冒。
    一路上畅通无阻,陈由诗不像是劫人的,倒像是这宅子主人似的畅通无阻从正门走了出去。走过一段路,树荫下停了两辆小轿车。
    张二看见陈由诗出来了,急忙跑出来把后座的门打开:“伯曼先生,江小姐!”
    陈由诗把她放在后座上,擦了擦她脸蛋上的眼泪说道:“都没事了,别哭了。”
    江从芝嗯了一声。见她这么乖,陈由诗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才站直身子把后门关上。张二正伸长了脖子往后看,问道:“阿诺德两兄弟呢?”阿诺德两兄弟都是军队出身,这次带了两人来也是怕有什么意外,按理说两人也应该出来了。
    “我让他们再绑一个人出来。”陈由诗调整了一下衬衣上的背带,绕道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吩咐张二说:“你和巴伦说一声,让他等阿诺德二人出来再走。我们先回。”
    张二应了一声跑到前面的车去了。
    陈由诗从身侧拿出一个银黑色的扁酒瓶递给江从芝:“里面还有些酒,可以暖暖身子。“
    江从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确实有些渴了,只好接过酒瓶道:“谢谢。”
    “等到了前面的吴淞镇,再去喝点茶水吃点点心。”陈由诗将她的赤脚抬起放在自己腿上,一边用手捂着一边说。
    江从芝刚喝了一口酒,此时正被那浓烈的酒气呛住了嗓子,又被陈由诗抓住了脚,狠咳了两下,脚使劲往回缩:“不…不用了陈先生。”
    正巧张二从前车回来,喜滋滋地开了门,一屁股坐进驾驶座道:“都交代好了,我们先走,他们随后到。”
    陈由诗趁着张二说话的时候淡淡瞥了江从芝一眼,不由分说又将她脚抓了过来抱在肚子上给她暖着,一边对张二说:“到吴淞镇的时候停一下买双鞋,吃点东西再走。“
    张二哎了一声:“今日元旦,应该镇上铺子都会开很晚,就算过了十二点也没关系。”
    陈由诗偏了偏头,看向她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羞而红了的脸问道:“想吃什么?”
    江从芝看着他眼睛里面星星亮光,抿了抿嘴,说:“想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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