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康长手手脚, 八尺有余, 尚衣监为他造办的衣服都是最大尺码,他自己穿很合身, 若是让雪郁穿,那定要长出好几截, 现在又晚了, 云康只能把自己一件外袍拿给雪郁捂着。
    还好有炭火盆, 也不算太冷。
    床前的御桌离得很近, 放着一摞摞明黄卷轴, 砚台里是研磨出的文墨,除却这些,还有几盘蜜饯,大多是桃脯和糖姜片,是御膳房怕云康吃多了油荤解腻用的。
    云康似黏在鲛人上的目光总算移开,他坐在桌前,长手执起卷轴摊开。
    原书中云康虽昏庸无德,却也体恤民情,哪处出了旱灾,哪处发了洪水,他都不吝啬于开国库救济,可狠起来也是真狠,他手上沾的人命不说百条,也有好几十条。
    雪郁蹭到床边,瞄了眼那卷轴,小声问:你在看什么?
    他凑过来得太突然,云康顿了顿,目光在小鲛人刚长出来的两条腿上停下,很白,以前只有上半身类人,现在长出腿后便白得非常明显。
    云康扣紧卷轴,声音无端嘶哑发沉:朕看的东西,你应该不太想知道,不过说给你听也无妨。
    雪郁不清楚自己想不想知道,但这刻是真不感兴趣了,男人说这话时眼底暗得幽郁,直勾勾瞧着人,烛火在他脸上摇曳,衬得他状若厉鬼。
    雪郁缩了缩娇小的肩膀,表情怏怏:还是别说了,不太想听。
    朕在看历朝历代是如何惩戒试图祸乱朝政之人的。
    他不愿意听,云康却来了兴趣,淡白的唇角上勾着,指腹轻轻刮扫着卷轴,眼神里含着谁也猜不透的意味:每位君王的处理方式都不同,其中有几个手法很有趣。
    还以为要说什么鬼故事,雪郁的眉头松泛了些,摆出在课堂听天书时的木讷表情。
    云康似乎看出他在走神,眼睛眯了些,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明晰:太雍三年,有奸佞之徒企图挑唆群臣造反,后被发现,官吏将他埋进土里,用刀在那颗露出的脑袋上切割,直到把头皮生生扯出,做成小孩爱玩的双面鼓。
    和安八年,同是有人兴风作浪,他被两名官吏捆住手脚侧抬起,从腰处被活活砍断,刽子手把握巧妙,上半身器官都还在,即使被断成两截,他仍留了口气,在地上爬行数久才死亡。
    沁余四年,作乱的人被剁了手掌和脚掌,身上的肉被丢进了热水滚沸的大锅里
    徽忻二年
    男人声音低醇,表情愈发阴森冷然,在讲到第四则实例时,一只软和的手从眼前划过,雪郁小脸困顿,眨了下浸着湿水的睫毛,带着打断人的不好意思,小声说:我想吃那个,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小鲛人表情和以往并无不同,神态软绵,声音发娇,眼睛水洗过般亮澄澄的,云康紧咬的腮边动了两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良久,声音沙哑地问:想吃哪个?
    雪郁隔空在那盘果肉饱满硕大的桃脯上指了指。
    半秒后,他心满意足地拿到了云康给他递过来的桃脯,还没咬住,用帕巾擦手的男人,状似不在意般开口道:你刚刚有没有听见朕在对你说什么?
    雪郁心虚地舔了口沾上甜味的唇肉,半个字没听进去,还要糊弄:有啊,都在听,你可以继续说。
    沁凉探究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小鲛人不见惧色,也不见慌乱,若是装的,那他实在装得太好了。
    被云康这么看着,雪郁也没觉得手上的东西寡淡,他太饿了,神经自然迟钝了些,慢吞吞地,举着桃脯送到了嘴边。
    云康目光滑到桃脯上,瞳孔猛地一缩。
    眼前的人披着松松垮垮的袍子,伤风败俗地露着小腿,隐约能看见些膝盖上面丰腴的媚肉,他手里拿着的桃脯极大,果肉硕满,是那盘蜜饯里最长、肉最多的,被放到嫣红小口边时,惹起云康怪异地拧了下眉梢。
    小鲛人什么都是小的,嘴巴尤甚,那张嘴恐怕张得再大也塞不进多少东西。
    桃脯分明没有大到恐怖的地步,他却没来由地冒起一个荒谬想法,如若一口气全部吃进去,会不会把嘴巴撑坏?
    云康不知道是所有鲛人都长这样,还是单就雪郁一个,他堪称用力地握着卷轴,看雪郁嚼咽着桃脯,过了许久,说:明日上完早朝,让尚衣监给你量制衣服,没有合适衣裤前,不要在外面出现。
    外面天太冷,雪郁也不想到处乱跑,这么说恰好逢了他的心意,他装作为难地停了几秒,点了点头。
    你不继续那个,历朝历代的事了吗?
    云康顶了下舌腔,神色意味不清:你也不会听,还问什么?朕说再多,在你眼里,也不及一块桃脯来的诱惑大,安心吃吧。
    雪郁缓慢地眨了下眼,心想,云康自我认知也太准确了。
    没有人在耳旁嗡嗡,他低头小口吃起桃脯来,云康垂眼处理着政务,看着专注,却很神奇地知道周围的情况,雪郁一块吃没了,他就递上一块,也没想把果盘直接端过去。
    云康抚了抚指尖,破天荒产出一种喂养仓鼠的错觉。
    吃了有四五块,雪郁胃就被填饱了一半,他见外面天色完全擦黑,刚想问云康附近有没有没人住的寝殿,让他凑合歇一晚,两条腿蓦地就泛起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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