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见他玉冠长身,轩轩韶举,竟已是挺拔的成年男子,眼眶忽然红了。
    皇帝走后,宫人来扶她,她猛地抓住那人之手,五指深深嵌入宫娥袖,泣声喃喃自问:他怀疑我,他竟然连亲生他的母亲都怀疑。
    郑太后忽想,先帝早去了几年,没有剪除干净皇帝身边的奸人。又想,先帝晚去了几年,让齐凌提前加冠亲政,才让他如此任性妄为,亲小人远贤臣。
    他为何要刚刚好,在永安十二年就撒手去了。而自己为何又要眼睁睁,多活这许多年。
    正神思冥冥、哀伤不能自已之际,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清冷冷的道:太后认为呢?太后那日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也不肯下旨封城,陛下会一点都不怀疑太后么?
    郑太后抬头,就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
    朱晏亭不知何时伫立在殿中。
    她腹中有儿,未施脂粉,显得面容有些苍白,那双眼尾上扬的凤目,愈显的清凛凛摄人。
    郑太后几乎是看见她的一瞬,就收敛干净了面上的脆弱之色,放开宫人的搀扶,脊背挺立。冷冷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哀家和皇帝说话,你也敢偷听。
    朱晏亭道:太后误会妾身了,妾在外面侯着给太后行晨参之礼,只听见了一句。
    郑太后冷笑道:你不必来,也不必再来,你犯下大错,皇帝有包庇之心,哀家却不认你这个皇后。
    看来太后是准备抓着这一点,定要置妾身于死地了。
    你不在意你自己,莫非也不在意你腹中孩儿?有个身受非议的母亲,将是多大的污点?你如果实相点,就该上表自请废后,移居昭台殿。你若生出一子,好歹也是皇帝的长子,他日或许可以干干净净的登位也未可知。
    朱晏亭几乎笑出声来。
    太后殿下,你当妾身是六岁阿囡么?还这么戏弄妾。
    她抬起一只手,示意所有宫人出去。
    郑太后不明所以,只当她困兽之斗,由她屏退宫人。
    待门扉缓缓合拢,朱晏亭道:太后不想知道,妾是怎么知道豫章王后在高子兰的队里的么?
    郑太后眼皮动了动,沉默不语。
    太后该不会以为,郑家的事真的办得滴水不漏,一点证据都没留下吧?只让一个连襟的亲家顶罪赔命,这事就算了了?
    郑太后绷紧嘴唇,双目冷睨如鹰:这是廷尉寺的事,廷尉查了谁有罪、谁就有罪,谁清白、谁就清白。你不要狗急跳墙,妄图攀咬。更不要试图套哀家的话,如果不是皇帝宠着你,你以为就凭你这点伎俩,真的能胡作妄为?
    朱晏亭移步靠近,停在与郑太后几步之隔,确定这声音只有殿中的二人能听见,方道:太后有没有听说,冬至那日,武安侯府上逃了一个奴仆?
    什么奴仆?
    那不是奴仆,是徐氏。
    郑太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手紧紧抓住案台边缘,护甲下指节发青发白。
    朱晏亭继续说道
    太后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奉旨娶了徐氏以后心怀不满,寻了个舞伎替身作他夫人,把徐氏碾打在下人房里。
    徐氏正是在下人房,与从后门进、后门出的王后打过照面。
    她刚刚好看见,豫章王后密谋逃走前人不在王馆,却在武安侯府。
    接下来的话,就不用妾身来说了吧?
    一阵死寂。
    过了很久,久到朱晏亭几乎以为郑太后不打算再说一句话了,方听见她沙哑嗓音,低低的说。
    人还活着?
    活着。
    郑太后伸手托住了额角,肩膀塌颓,以指弄着斑白鬓发,愣神良久,忽回过神来,猛然抬起头:朱令月是你的妹妹,她就算到了廷尉寺,证词也不足采信。
    朱晏亭道:太后贵人多忘事,她现在叫徐令月,与妾异父异母,远不及郑无伤亲。
    郑太后眼里最后一丝明亮也熄灭了,她面上之褶凝固,双目幽然似深渊沟壑。
    这一切是你们姐妹做的局?
    朱晏亭道:太后应该最清楚她有多憎恨妾身,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郑太后默然不语。
    朱晏亭轻轻道:用的着的时候,万金买妇,用不着的时候,弃如敝履。弃如敝履就算了,还留她一条生路。就算是蝼蚁,也是会想法子活下来的。
    良久以后,郑太后一声轻轻的叹息:说吧,你要如何?
    要太后认下那日授意妾身调兵封城,我要这件事名正言顺。请太后下旨意返还我的金印,并嘉奖抚慰妾身。请太后拿走所有安插在椒房殿的眼线,真正退居长信宫,不可再插手未央宫一切内务。
    说罢,也不待郑太后回答,便敛祍一拜
    妾谢太后恩。
    她知道郑太后一定会答应,也不得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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