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进只道:臣以为这个处罚已足够。物伤其类,陛下三思。
    齐凌沉默半晌,忽然将那上表合卷,往桌上一掷:朕请崔卿相我,为百官之长,为我良师,上匡社稷,下抚臣民不是让你来作壁上观的。
    崔进骇然大惊,望进年轻君王黑沉沉面上,心头悚然而条,张口不得辩。
    他一颗心登时如坠入深渊。
    这一日,老丞相崔进走了足一个时辰,才走出未央宫。
    崔进出生名门崔氏,谦谦君子,名正言清,颇得先帝重用,也是先帝留给齐凌的辅政大臣。
    天子年少,他作为丞相辅政,并没有独揽大权,而是很听从君命,他用谦让和在朝中的门生清望在齐凌登位之后,给他保驾护航。
    这三年里,皇帝尊他如师,大小之事皆要问他的意见,少有不从。
    这是第一次,不但驳回了他的意见,还丝毫不留情面的用作壁上观这样严峻的词斥责了他。
    这件事不到半日,就会传遍朝中。
    崔进是个文人,文人的心高如风云飘摇的山。
    他忽走忽笑,忽默然忽喃喃,走下未央宫的玉阶,脚下飘忽,一个踉跄,险些从台上栽倒下去,幸得守卫扶了一把。
    老咯。他说:我弱冠之年入君王殿,那时候龙首山这条台阶也是这么多级我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完了,一点也不觉得累。
    丞相慢点走
    崔进回望这条他下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漫长阶道,抬起干净整洁、常被熏得幽带余香的袖,轻轻擦拭额角汗水,对着一个素未谋面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守卫,念念不休。
    这天下啊,最高的山,就是龙首山。
    丞相当心。
    长乐宫中,郑韶正与郑太后并坐,劝解她李弈加封之事。
    这几日为了此事,太后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总念叨起母族未得的肥缺拱手让给了皇后的人,抱怨皇帝心高翅硬,全不念母子恩义。
    郑韶便悉心照顾她,日夜陪伴。
    这日捧着一盅桃浆侍喂,娓娓开解:依妾身愚见,陛下恐怕不是为皇后计,而是为太子计。倘若不为皇后殿下谋一点靠山,今后太子怎么办?皇后可以无依无靠,太子可不行。
    郑太后推开勺子道:你说这个,哀家更吃心了。让她诞下嫡子,封了太子,稳如泰山,还有你什么事?
    郑韶不以为意的搅弄那浆,眉头微敛:您是一时气糊涂了,莫不是忘了皇后是章华长公主的女儿?一个封国王比肩的公主女儿哪里会是省油的灯?
    前几日,那个豫章国的谢氏张牙舞爪,跟只小老虎一样,见人就咬,她可不就是翻了样的皇后。倘若长公主还活着,皇后比她还嚣张呢。
    论家世、论城府、论手段,谢白真顶多算只牙没长齐的小猫儿,皇后才是大老虎,只不过时势逼人,收敛了爪牙,忍辱负重,装成了猫儿,看着温顺,其实要咬人的。
    咱们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清楚多了。
    她意味深长的拉长了语调。
    岂不闻,一山不容二虎。
    您老人家只需好好颐养天年,保重身体,以后的好戏还多着呢。
    郑太后面色渐缓,稍稍宽心,颔首:是,皇帝并不像是会为美色迷惑的人只是近来我越发不明白了
    正在这是,外头内监进来传信,报了今日崔丞相建议处罚豫章国太轻被皇帝训斥作壁上观之事。
    郑太后猝然变色,短短三日内,第二次掀翻了桌案。
    她气的浑身颤抖,反复问传信之人:皇帝意欲何为?皇帝意欲何为?封了一个草莽孤儿白身作执金吾,已经闹得朝堂人仰马翻,还为了这事就训斥崔进?难道还要将他叔叔从豫章国传召到长安来,一刀砍了?就为了一个朱氏坠马?
    他是色令智昏,昏了头了吗?
    来人,给老身传朱晏亭!
    我不信,长安还能出一个剑履上殿的朱氏!
    郑太后盛怒已极,令还未出长乐宫,便来人禀,说是齐凌来了。
    此时并非晨参暮省之时,皇帝忽然到长乐宫大大出乎郑太后意料,只得暂且收回召朱晏亭的令,疾命郑韶藏去复壁后。
    宫人立刻进来收拾被掀倒的桌皿等物。
    皇帝来得很快,他步伐带风迈进来,两个宫娥刚刚捧着摔碎的香炉出去。
    谁惹母亲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郑太后面色阴沉的端坐,并未说话。
    皇帝却不以为意,开门见山:崔卿老糊涂了,儿子看他不能胜任丞相之职,该赐金放他颐养天年。
    郑太后颤抖手指狠狠捏住扶手,指节雪白,怒目圆睁,未来得及说话,便被皇帝的下一句话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母后以为,武安侯来接任丞相之位如何?
    武安侯郑沅,正是太后的亲弟弟。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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