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也只有自己这当儿子的才能与他说,若是其他人在他面前如此说法,只怕已经惹了他的不快。
    杜清源深吸了一口气,他了解自己的父亲,刚愎自用,听不得别人劝解,便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是啊,这绝公子确也是个妙人。父亲有所不知,孩儿虽然只见过他一面,那还是在赵家世子的宴会上,但仅仅这一面,却让孩儿对他印象深刻……”
    说着话,便将当日宴会上的事情一一讲给杜正谋听,间或还穿插了一些诸如溟海派东方九月的舞姿是何等绝妙,梅香竹又是何等美艳。那一场比斗时,一个倭国武士如何出彩。杜正谋只是微笑着听他说着。
    直到说到玄衣三个司将斗宗师的时候,杜正谋的脸色才开始变得认真。当讲到绝公子飞刀出手,宗师被斩时,杜正谋手中的太极球猛的一停,脸色才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他的表情自然被杜清源看得清楚明白,心中微定,笑着说道:“孩儿当时也问过赵家世子,这绝公子比之上官帮主如何?父亲猜他怎样答复?”
    杜正谋问道:“怎样答复?”
    杜清源道:“他答,不如。”
    杜正谋听到这样回答,如释重负的呵呵笑道:“上官何等英雄,不说他绝公子了,便是他兄长探花郎,也多有不及。”
    杜清源顺着他的话说道:“父亲所言及是,孩儿也是这样认为的。问赵家世子那句话,也不过是打算摸清上官的底细罢了。”
    听到这话,杜正谋哈哈大笑,赞了一声儿子的七巧心思,道:“我儿擅谋,为父虽名为‘正谋’,却不及我儿多矣。”
    杜清源道:“父亲说笑了,您在百晓生《兵器谱》上排名第六,这江湖当中谁人不知‘霹雳神拳’的名号,孩儿与父亲相比,还差得很远呢。”
    听到这话,杜正谋十分开心,道:“我儿不必自谦,假以时日,你的名头必定盖过为父。”
    这样勉励的话,杜清源自然实受,接着又道:“虽说,赵家世子言道绝公子不如上官帮主,可是没过多久,赵家世子便在绝公子面前栽了跟头。”
    杜正谋好奇,问道:“哦?还有这事?以那赵家子的七窍心肝也会栽跟头?我儿快说说。”
    于是杜清源便将梅花盗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自始至终,他都是在以旁观者的角度,以玩笑口吻在讲述,好像便是在与老父讲一个十分有趣的奇谋故事。
    但其中意味,久在江湖的杜正谋又哪里能听不出来?随着故事的衍生,杜正谋的眉头也渐渐皱的深了起来。
    到最后,杜清源笑道:“这绝公子也是个人物,现如今孩儿都没搞清楚,他到底是如何抓到真正的梅花盗的。回归的路上,孩儿也问过赵家世子,赵家世子言道‘攻心,乱目’四字,孩儿至今未曾明白。”
    杜正谋听他说完,始终沉默,手中的太极球“扛当,扛当”的不停在转。过了许久,才道:“我儿的意思,为父已经明白。绝公子确实不可小瞧,我儿有何打算?”
    杜清源收起笑脸,正色道:“孩儿以为,金钱帮势不可挡,那龙凤上官已然成为大宗师,即便是孙天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横压武林已是不可逆转之势。我霹雳堂便是他称霸武林的一块拦路石,过不了几年,势必与金钱帮有所一战。”
    “而如今,玄衣势头正劲,绝公子才智无双,属下人才济济,莫惜朝,梅香竹等在江湖上歇为一时无两之人物。而且玄衣还有比我霹雳堂威力更大的火药秘方,更兼因当今江湖武林中,唯有探花郎可与上官一战。霹雳堂若想保得周全,当与玄衣结盟,此为不二之选,望父亲大人三思。”
    此言一出,赵正谋瞳孔巨缩,半响无语。
    沉默的气氛有些怪异,厅堂之内针落无声。
    江南初夏时节多雨,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不觉间有细雨落下。厅堂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落声,有些恼人。
    厅堂之内,杜正谋不言,杜清源亦是不语,父子二人沉默相对。
    过了许久,杜正谋才叹息道:“你所言之事,为父又何尝不知?金钱势大,扩张已是无可避免之势。即便霹雳堂有火器之利,挡那大宗师也无亦于以卵击石。只是你知不知道?玄衣会的背后是当今太子?”
    杜清源道:“那又如何?霹雳堂生死存死之际,即便是与至尊结盟又有何不可?难道父亲是怕被江湖人等扣一顶朝廷鹰犬的帽子吗?”
    杜正谋微微头,道:“那些不过是虚无名声罢了,为父又何必在乎。如今你也长成,霹雳堂以后的担子也要负在你的身上,今日你我父子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关于霹雳堂的秘辛你也该知道了。”
    听到此言,杜清源立刻站身来,躬身道:“孩儿垂听父亲大人教诲。”
    杜正谋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言道:“你可知,霹雳堂存于当世,已然有多少个年头了?”
    杜清源想了想,道:“应该有一百六十余年了。”
    杜正谋点头道:“准确的说,是一百六十四年。太宗皇帝驾崩之后,霹雳堂才敢成立。你可知此中缘由?”
    杜清源皱眉摇头,道:“孩儿不知。”
    杜正谋叹息,神色有些落寞,道:“你自幼喜读书,爱钻研,想必也知道太宗皇帝七伐西夏,九挡西辽的故事吧。”
    杜清源点头道:“自是听说过的,史册中都有记载。”
    杜正谋道:“可你是否知道,灭西夏一国的第一功臣是谁?”
    杜清源摇头道:“这个,孩儿倒是不知。难道与我杜家有关?”
    杜正谋点头道:“不错,正是我杜家祖先,杜讳明初公。大商还未立国时,太祖麾下有二谋四帅八将十二侠,二谋,便是葛云升与郭孝茹,四帅你自也知道,就是如今的镇国四大姓,八将便有我杜家先祖,杜证,子山公。十二侠是以神剑山庄那一代庄主,谢公龙为首的十二位江湖绝顶侠客。”
    “这十二位侠客,除了武当派云灵子与神剑山庄谢公龙原本便有基业以外,其他十位在太祖立国尚武之后,分别创立了自己家的门派世家,如华山派,崆峒派,峨嵋派,南海派,点苍派,再如孔雀山庄,藏剑山庄等等自不必提。”
    “太祖晚年收缴兵权,四姓家带头,所有将门将兵权全部交还,才未那有兔死狗烹之局。在太祖晏驾,太宗登基之后,所言必是九洲有缺,西夏独宇之言。这才有了七伐党项之举。时至当时,子山公已然仙逝,将门杜家家主明初公虽有领兵之能,却醉心火器,太宗认为无可大用,便也弃之。”
    “然则六伐党项而不可得,又有西辽掣肘,太宗晚年锐气已失。便在此时,明初公火器大成,将此法献于太宗,有火炮火铳远攻之器,又有火药更先进之秘方,第七次攻伐党项自然势如破竹。”
    “然则攻至西夏都城兴庆府时,大军遇到阻碍,西夏战卒拼死抵抗,大商久攻不下。明初公献谋,挖地道于兴庆府城下,并不进城,而是在城外埋以火药,以之炸毁城墙。兴庆府城墙坚厚,太宗不信,火药会有如此之威,可以炸塌城墙。”
    “明初公立以军令,若无奇效,当提头来见。太宗充之。当夜晚间,士卒暗修地道,三日之后,兴庆府外已然布下万吨火药……”
    说到这里,杜正谋黯然叹息,接着道:“结果自不必说,兴庆府城墙毁于一旦。然而那惊天之巨响,滔天之火焰,却将太宗惊了个魂飞天外。自那之后,西夏虽灭,然则太宗心中却生了病根。”
    “他总在想,火器之威如斯恐怖,若杜家人有不臣之心,要灭朱氏皇族,那紫禁城危薄的城墙该如抵挡?有了这个念头,杜家惨祸便不远矣。灭党项后的第二个年头,太宗以四十五岁大寿为由,在宫中罢下酒宴,邀请各家将门前来。便在那日,明初公酒醉,留宿宫中……”
    说到这里,杜正谋手中的太极球猛的抓紧,神色落没的道:“第二日,明初公便被安了个秽乱宫闱的罪名,杜家一门,满门抄斩。独逃得明初公第八子,杜氏见充公,以及参与明初公火器研制的零星匠人。”
    “唉,直到宣宗皇帝继位十二年,杜家一门才被平反,那也是因为宣宗皇帝以为杜家满门以绝,才会为杜家伸张。再后来,见充公创立霹雳堂,其中与朝廷的纠葛自也不少,不必再多提。见充公晚年时立下祖训,霹雳堂门人,不得效力于朝廷,亦不得有叛国之举。清源,为父说这些,你可明白?”
    杜清源心情沉重,沉默不语。这段秘辛他并不知情,或者可以说,唯有继任霹雳堂堂主之位后才可获知。父亲的意思,他又怎能不明白?只是如今强敌在外,有时候不得不做出妥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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