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大概有十几秒,掉头冲出房间。
    他冲出来,正好看见憋不住乐冒头等着他的姨姨,被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两个人一起去车上威风凛凛坐着过瘾,姨姨握着他的手摁喇叭。
    不急的啊,急什么。姨姨摸他的脑袋,慢一点,玩开心了再长大。
    姨姨抱着他晃,贴着他的耳朵,悄悄告诉他:一辈子有好长。
    这些都是特别好的事。
    他的生命里有过这样明确的、完全不需要怀疑的好事,这些事让他即使在多年后回想,也依然觉得幸运和幸福。
    姨姨送我车,是想让我高兴。
    明炽把最后一笔画完,他把那张画在怀里抱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要是我因为这个难过,姨姨肯定超级后悔,拍着腿喊嗨呀失策。
    嗨呀失策。明炽一巴掌拍在腿上,扬了头,学姨姨的口吻,早知道就送架飞机了。
    明危亭哑然,抬手轻轻碰了下他的眼睫: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明炽的睫毛是干的,眼睛弯着,里面的光清亮柔和,借着刚才的气势继续扬头:那是。
    明危亭看着他,被他这个神气的架势引得笑了笑,和禄叔交换了个视线,一起给明小先生鼓掌。
    明炽尽力配合着撑了三秒就实在演不下去,绷不住地咳嗽着笑出声,又从耳朵一路红进衣领,撑着桌沿起身飞快撤离去了浴室。
    不需要睡眠治疗的明先生去洗漱妥当,回到卧室,又等了快一个小时。
    明先生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悉,放下电脑,起身去明炽的浴室,轻敲了两下门。
    在艺术创作这个领域,每个人灵感丰沛的地方都会不太一样。有些人习惯清晨的阳台,也有人习惯傍晚的街口,再往久远追溯,还有马上、厕上、枕上的说法。
    但明炽的灵感主要来源都是深夜和凌晨的浴室,最动人心弦的那一段旋律,是写在被散乱铺开的小半卷卫生纸上。
    明危亭等了一阵,听见明炽的应声,就打开门进去:小先生,该睡了。
    他今晚发现了这个称呼,觉得念起来非常合适,就总是找机会拿来叫明炽。等了片刻穿过雾气,走过去时,发觉明炽脸上依然红得厉害。
    明危亭抬起手,摸了摸明炽的额头:是不是泡太久了?
    明炽热腾腾地摇头,把浴袍的带子系好:在想邀请函的设计,想过头了。
    禄叔交给他的信封都是标准制式的,算是邮轮公司发给被选中游客的邀请信。如果对方愿意接受,就会收到正式可以用来上船的回函。
    不急。明危亭让他坐下,拿过吹风机,帮他把头发弄干,这份邀请函不只是邀请朋友上船,所以的确该设计得仔细些。
    明炽想接过吹风机,但全身的乏都像是被热水彻底烫出来,连手指也完全不想动。
    他索性靠在影子先生臂间,把自己的头发完全交给力道柔和拢上来的手,轻声问:还有什么?
    不清楚。明危亭也没有想出其他的答案,他只是想和明炽一起去见明炽的朋友,沉吟一阵,给出了个建议,晚宴方便吗?
    明炽眨了下眼睛,抬起头。
    明危亭也觉得这个提议有些突兀,等到掌心的头发干透,就关掉吹风机,放在一旁:如果
    方便。明炽笑了笑,我在想怎么署名。
    明危亭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摸了摸明炽温暖柔软的头发,蹲下来,抬头迎上明炽的视线。
    明炽和他一起蹲下,抱着膝盖,头碰着影子先生的额头:第一张邀请函,我想给姨姨。
    明危亭拢住他的头颈,轻声说:当然。
    走之前,我想去一趟墓园。
    明炽说:我想那里是个信箱。
    他开始相信姨姨的确没有被困在那座冰冷的墓里但那应当是个信箱,他在那里烧掉的所有给姨姨的信,应当都被寄到了。
    姨姨收到了信,所以回来梦里找他。来检查他有没有和约定的一样,长成特别厉害的大人。
    我们一起去。明危亭稍一沉吟,明晚合适吗?
    明炽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好。明危亭说,我天亮就去做发型。
    明炽睁大了眼睛,他现在完全相信影子先生也会讲笑话了,忍不住笑出声:不用,现在就非常帅了。
    明炽被明危亭牵着手站起来。
    那只手完全知道他现在还能使出多少力气,陪着他慢慢走回卧室,陪着他舒舒服服一头栽倒在床上,陪着他一动都不想动。
    明炽闭上眼睛。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滑进梦里,在梦里把那封邀请函灵感爆棚地一气呵成做完,和小纸条一起,悄悄塞进给姨姨的信箱。
    姨姨。小纸条上的字清俊端正,我和我喜欢的人去看世界。
    冲完浪要回家,现在家在邮轮上,等我们去了别的地方,我再来换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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