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危亭稳稳扶着他的手臂,把他仔细放在轮椅上,看到那双显然有恃无恐正弯着的清亮眼睛,也跟着露出笑意:怎么办?
    选项A。明炽缓过一阵眩晕,低低呼了口气,晕倒就晕倒,醒过来就好了一看就是送分题。
    一看就是送分题。
    他不等影子先生严肃起来,就紧跟着补上一句点评: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错误选项。
    明危亭伸出手,替他揩净额间的薄汗,轻敲了一下:因为出题人心理年龄现在只有七岁。
    明炽不清楚他们之前怎么相处,但近来时常觉得影子先生实在比想象中更深藏不露,一不小心就会被逗得要笑出来。
    他刚撑着非要多走那一圈,现在稍微有些岔气,按着疼的地方收敛笑容,假装没听见继续说:选项B。
    立刻坐下休息,补充糖分,询问身边的人能不能帮忙。
    明炽想了想:可以拨打急救电话。
    明危亭对这个选项观感不错:必要情况时,可以选这个。
    明炽已经有些天没这样消耗过体力,他靠在轮椅里调整呼吸,好奇打听:哪种情况属于必要?
    海上飓风。明危亭说,船泊不了港,救生筏全部遗失,征调不到救援船。
    这样的情形依然未必就会出现那个必要。明危亭这些天都跟着火苗老师学习讲笑话,停了停,继续补充:我在游过去之前,被禄叔拦腰抱住了。
    一旁的明总管听得不断咳嗽,压了笑意忍着不插话,快步去开病房门。
    明家的小少爷显然还没锻炼出这样好的定力,笑得差一点就坐不住,深呼吸几次,用力撑在轮椅上没滑下去:不行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七岁的出题人当场补充题干,否决掉这种假设:这种必要情况还是没有的好。
    明危亭绕在轮椅前蹲下,由下向上看着他,一只手覆在明炽发凉的手上:这道题也是。
    明危亭取出颗糖,捏开包装纸,在他唇边碰了碰:还是没有的好。
    以防万一。明炽飞快衔走了那块奶糖,声音变得含糊,以后一定越来越少。
    明炽眨去淌到睫间的汗,察觉到那只手又抬起来替自己擦拭,就用额头碰了碰影子先生的手。
    他其实很喜欢这种累到有点脱力的感觉。
    和之前病情的影响不同,那时候身体里几乎攒不出多少力气,疲惫大多源于力不从心,乏力之余更多的还是无处着力的空虚。
    现在的情形变得完全不一样不会再踏空,他每迈出去一步都能结结实实踏在地上,每伸出手使力一次,就能稳稳当当地握牢另一只手。
    这种感觉实在太好,好到他一不小心就会沉浸进去,总是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明炽含着糖,惬意地让奶香和甜一起扩散在口腔里,把题出完:选项C,找影子先生,找不到影子先生就找禄叔,带着轮椅来支援我。
    他原本就只想了这一句,想起刚才影子先生的话,按着肋间岔气位置的手悄悄向上挪,摸了摸好像又烫起来的胸口。
    明家的小少爷很长记性,给自己打了打气,继续小声补充:因为在我不舒服的时候,影子先生和禄叔不会不在。
    明禄收拾好病房,回到门口时恰巧听见这一句,当机立断帮先生抢答:就选C。
    这些天的复健,明炽其实已经被两人提醒了这一点很多次。
    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终于大大方方说出来想要哄影子先生不生气,没想到禄叔竟然也在,防不胜防睁大眼睛,热乎乎沿着轮椅向下滑。
    这回轮椅上没有毯子。明炽左右为难,正想着要不要藏进影子先生的影子里,明危亭已经站起身,扶住了轮椅的两边扶手。
    明危亭双手撑着那架轮椅,弯下腰,让明炽能在自己面前顺利藏起来,低下头看着他。
    明炽怔了几秒钟,慢慢眨了下眼睛。
    他对这样的注视竟然有印象。
    和平时不一样。
    不是为了确认他身体状况、判断他是不是不舒服的认真打量。
    也不是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照例假装呼吸平稳已经睡熟,从不戳穿的、让影子先生相信这里和船一样稳的细致观察。
    选项D。明危亭轻声说,火苗,闭上眼睛。
    明炽下意识跟着照做。
    他察觉到那只手覆在他的眼前,两相叠加的遮挡几乎不再剩下什么光线,眼前一片漆黑,但他却意识到自己一点都不紧张。
    他坐在轮椅里,视线被完全遮挡,四周的环境是空荡的医院走廊,静得连心跳和呼吸都仿佛会引起回响和嗡鸣。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本能地战栗。这种战栗他找不到源头,大概源于一些并不那么好的、被他忘干净了的过去,他无意追查也无意弄清那些事不重要。
    那些事不重要。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微微急促,掌心在渗冷汗,可这些只不过是在身体里残余的某种被迫习得的反射,他并不觉得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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