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禄快步要过去,见到明危亭微微摇了下头,又停下脚步。
    明危亭抬起手,覆在骆炽的眼睛上。
    骆炽阖着眼,安静蜷在沙发里,不动也不出声,眼睫在他掌心无声地轻颤。
    一直等到那种微弱的战栗停止,明危亭才挪开手掌,把骆炽从沙发里抱出来,站起身。
    他冲明禄无声摇了摇头,抱着骆炽离开客厅。
    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明危亭抬手揽住骆炽的肩背,让他靠上自己,又慢慢拍着怀里瘦削单薄的脊背。
    骆炽不会无所察觉。这间别墅的变化,骆炽自己身体的状况,等了这么久任姨都没有回来答案其实并不难找到,只是找到了答案以后,要怎么去尝试着相信和接受。
    骆炽在这件事上还有很多遗憾。
    他没能见到任姨的最后一面,没能完成任姨的遗愿,把骨灰洒进海里周游世界,没能及时告诉任姨,自己做梦都超级想和她做一家人。
    因为这些,骆炽一直觉得愧疚,一直把自己拴在任姨的墓上。这才是他一直没有离开这里真正的原因。
    骆炽担心,任姨一个人睡在那个冷冰冰的豪华墓地里,没有人陪着说话,会不会觉得无聊。
    任姨那么喜欢热闹,那么喜欢兴奋和刺激,怎么会受得了无聊。
    明禄轻手轻脚跟上来,推开二楼卧室的门。
    他看着明危亭把骆炽放在床上,又去熟练地放枕头、整理被子,就打开床下的氛围灯,悄无声息退出房间合了门。
    明危亭把被角掩实,坐在床边。
    卧室的灯光昏暗柔和,视觉效果很舒服。
    露台的确视野很好,而且相当宽敞,月光把一半地砖的颜色染成银白。从窗外进来的光落在地毯上,一直延伸到琴架边缘。
    房间里格外安静,只是坐在床边,也能听见不远处海浪的声音。
    明危亭坐了一阵,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骆炽的头发:火苗。
    在禄叔回到别墅之前,他曾经因为有个问题答不出,选了大冒险,承诺明天会给骆炽找来一颗水蜜桃味的糖。
    其实那个问题也没什么特殊,骆炽只是想让他随便讲一件以前发生过的事。
    至于答不出的原因,也只是明危亭没有提前做准备。
    他其实完全不擅长聊天,更不擅长聊自己,一时找不出什么适合说的、不需要斟酌措辞就能描述的发生过的事情。
    明危亭重新把手覆在骆炽的眼睛上,这次掌心的眼睫很安静,察觉不到任何一点翕动。
    五年前。明危亭说,我父亲过世。
    明危亭沉默少倾,又继续说下去:那段时间里,我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明家亲缘疏远,明危亭是由明禄照顾长大的,并不记得有和家人相关太过温馨的记忆,但也同样没发生过什么矛盾和伤害。
    明家上代的先生是在海难里意外过世的,当时局面十分混乱。接下来三年多的时间,基本都在忙这件事,也没什么闲余的工夫给人去细想。
    但即使是这样,偶尔坐下来时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明危亭依然会想起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茫然。
    难过和思念都是后来才会有的,最初的那个感受,就只是茫然。
    有着紧密联系的人忽然消失,而且永远再不可能找得到,忽然生出的强烈的、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走的茫然。
    所以即使远不足以感同身受,他也依然能够想得到,骆炽在任夫人的葬礼上为什么没有哭。
    我在十年前就见过你。明危亭摸了摸骆炽的头发,那时候没有下船去找你,是因为我在想,怎么会有那么酷的一团火,谁也不该打扰他。
    他不清楚骆炽原来自己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把酷字记下来,反复说给对方听。
    明家人一直生活在邮轮上,偶尔下船去岛上度假。再豪华的邮轮总有边界,再大的岛也四面环水,那些边界都不该用来困住那团火。
    我因为这件事后悔。
    明危亭说:我只想过不该有边界,但你在那一年没有了家。
    骆炽被他遮着眼睛,胸腔在最后一个字眼里不动,像是这具身体忽然忘记了呼吸。
    明危亭没有挪开那只手。
    他察觉到骆炽在摇头。
    大概是那团雾和外面隔得实在太远了,又或许是吃下的药早已经起了效,骆炽能攒出的力气实在太弱,摇头的力道几乎微不可查。
    但骆炽还是在固执地摇头,不肯把责任哪怕稍分给他。
    所以明危亭也改口:但是。
    他察觉到骆炽停下来听,就继续说下去:但是,以我那时候会做的事,如果下船,大概会敲门去邀请你去做明家人。
    明家一向都是这样,血缘关系其实并不紧要,见到有才能的人就会邀请对方加入。禄叔当年就是酒店的门童,十几岁被祖父邀请上了船,风风雨雨已近六十个年头。
    他会选择下船的时间不会太早,骆炽那时候多半已经睡熟了,很可能是任姨来开门,遇到一个深夜来给火苗改姓的不速之客。
    然后,明危亭学他说话,姨姨会举着笤帚,把我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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