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危亭走到甲板边。
    远处的海滩被夜雾罩。夜色很深,那里黑寂冰冷模糊一片。
    就是在那种地方找到了骆枳。
    骆枳拿着他的船票,却一直没上船。
    明危亭带人下船去找他,终于沿着海滩找到了人。
    那时候的骆枳已经完全像是块冰,涨潮的海水已经快要漫过他的口鼻,他却像是不知道,依然一动不动静静躺在湿沙上。
    明危亭把人抱起来,发现骆枳还醒着。
    骆枳醒着,但已经不怎么能认得出他了,只是睁着眼睛看邮轮在雾里的轮廓。
    明危亭抱着他起身,骆枳的手脚就软软垂下去。
    明危亭知道他听不见,拉住他的手,在他掌心来来回回写着嗯,但骆枳似乎已经不记得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天的时间。
    就在一天之前,骆枳还会因为卖出了画高兴得不行,不停表扬他在艺术审美方面的品味,慷慨地买一送一给了他份剧本。
    骆枳听不见,所以骆枳并不知道自己没有把话说出声音,只是高高兴兴地自顾自一直说。他不擅长辨认口型,所以不得不麻烦对方重复了很多次。
    然后他看懂了,骆枳在说非常感谢他,今天很高兴。
    他也很高兴,所以他送了骆枳船票,在酒店的便签纸上写下了对骆枳的邀请。
    第一个错误。明危亭看了一阵海水泛起的涟漪,我以为他只是醉酒需要休息,所以我把他暂时单独留在了酒店。
    邮轮即将靠港,明危亭要在离港前去谈一笔生意,所以在入夜前离开了酒店。
    他其实还准备回来,所以并没带走其他东西。就连那份剧本,也是在骆枳的盛情推荐下不自觉塞进公文包里的。
    但等他回到酒店的时候,骆枳已经不见了。
    我看到他留下的那张素描,以为他记得当时的事。明危亭离开船舷,慢慢走回躺椅旁,我以为他只是有急事先走了,第二个错误。
    入夜愈深,海风开始冷了,不适合再留在甲板上。
    明危亭把昏睡着的人用薄毯裹住,放轻动作抱起来,回到舱内。
    他的力道很小心,被他放回床上的人一点都没被惊扰,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
    第三个错误,我把他从沙滩上带回邮轮,就以为能照顾好他,却没有审查乘客名单。
    明危亭撤掉那条薄毯,重新替人盖好被子:第四个错误,我竟然没能阻止邮轮侧翻。
    明禄跟进来,听到这里终于哑然:先生,这是船长的错,已经严厉处置过,整理证据提起公诉了。
    这次事故源于船长严重的判断失误,违规将船驶入了近岸的浅海水域。明危亭一发现异样就立刻赶去船长室处置,这才让骆家那些人钻了空子。
    如果不是处理及时,邮轮就不是搁浅触礁这么简单,一旦发生爆炸或是倾覆,才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次事故的后续处理接近完美,只差最后一环。
    明禄稍一犹豫,才又问:先生,真的不公布零死亡的结论吗?
    没必要。明危亭摇了摇头,加强内部监管,重新考核资质,以后严禁再出现这类低级事故。
    这些当然都是必须要做的,明禄应了声是,逐条记下,又看了看睡在床上的人。
    先生。明禄问,不公布零死亡,是因为这位骆枳先生吗?
    明危亭蹙起眉。
    明家没有性情温良的传统。他看起来和气,是因为在那位睡着的客人身边,现在气息冷下来,眼底就透出幽暗的黑沉。
    明禄知道问错了话,低下头要道歉,明危亭却又开了口。
    骆枳沉在海里了,没救上来。
    明危亭说:已经送回骆家了。
    明禄愣了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合眼安睡的人,随即立刻明白了明危亭的意思:是。
    明禄又仔细看了看那位客人,似乎想要再问什么,又有些迟疑。
    我是他的粉丝,我在追他的星。明危亭说,我自认是他的朋友。
    他已经在心里练习了很多次这几句话,所以现在说起来也很流畅。倒是明禄被这个说法引得有些讶异:先生,您知道什么是追星吗?
    明危亭垂下视线,看着那把靠在床边的吉他。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明禄以为不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准备退出门时,才又听见他的声音。
    第五个错误。明危亭说。
    明禄怔了怔。
    明危亭又伸出手掩了下被角,才起身出门,他一直走到船舱外,沿着舷梯回到甲板上。
    明危亭点了支烟。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只是看着那支烟,看着那一点火光在手里明明灭灭地亮。
    他不懂得什么是粉丝,什么是追星,所以他错过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那里的海滩原本不该那么黑那么冷,那里原本有一团最亮最暖的篝火,有世界上最好听的吉他独奏。他从没听过有人那样坐在海边的沙滩上弹吉他,他追着那把吉他开了条航线,那之后就一直有邮轮在这里靠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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