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任尘白也并不知道那天的事被骆枳看见了。
    在点心被扔了的转天,任尘白依然来探望他。
    任尘白一直都很照顾骆枳,给他带漫画书和游戏卡带,给他讲外面的事,温润眉宇蕴着仿佛是天生的沉稳包容。
    任尘白伸出手,力道柔和地摸他的头,对他说点心很好吃。
    他忍不住追问了馅料的细节,在那双温柔的眼睛露出稍许错愕和尴尬、陷入了短暂沉默的几秒里,又若无其事地把话题转移开。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说是饮鸩止渴也罢,骆枳本能地不想揭穿任尘白。
    毕竟即使是演的,这也是世界上为数不多愿意好好对他说话的人了。
    只要不再和任尘白在任何场合发生接触,骆枳就可以凭本事骗过自己,让自己只记得在任家那段好得像是做梦的日子。
    我看到热搜了有点担心。
    任尘白说:带你回家去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骆枳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着了凉,他这会儿像是被人在脑子里塞了一块生铁,晃一晃就扯着大半边脑仁生疼。
    那不是种太尖锐的刺痛,是一种夹杂着眩晕、恶心想吐和意识发沉的混沌的疼,连带着太阳穴都在一鼓一鼓地跳,那下面藏着的某根血管像是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开。
    骆枳可以去任何地方。他还有点钱,住酒店应付一段时间,再租个房子,或者离开本地出去散散心,都是不错的计划。
    唯独不能是任家。
    他不希望在任家再发生什么更狼狈的事了。
    对骆枳而言,这是少有的对他还有温暖跟善意的地方,他不想用新的记忆把这份温暖覆盖掉。
    尘白哥,谢谢你。骆枳说,我不想去。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也或者可能是中暑或者别的什么问题,总之他的手臂和身体都严重发软,不论怎么都挣不开任尘白的手。
    骆枳被强行扯住,向一侧微微垂着头。他发现自己呼出的气是滚烫的,烤得喉咙生疼,声音也跟着发哑。
    我去了会觉得难过。而且我也有处可去。
    骆枳缓了缓,让声带继续发音:我这几天是遇到点麻烦,但日子还没难熬到过不下去
    那怎么行呢?任尘白在他耳旁轻声问。
    那是骆枳受过伤一侧的耳朵,大部分时间这半边耳朵都是听不大清楚东西的,可这句话却忽然就清晰地钻进了耳膜,又继续溢着刺骨凉气钻进他的脑子里。
    骆枳有些茫然地抬头。
    任尘白似乎没料到他会听到,温朗眉宇滞了一瞬,又从容地缓和下来:住外面多不舒服,你的身体又不好。别赌气了,跟我回去吧。
    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那怎么行呢并不是对日子还没难熬到过不下去的诘问,只是后面那几句话的一个普通的前缀。
    仿佛在那不经意的一个瞬间里,慑人的带着冰碴的森森寒意,只不过是骆枳自己烧到迷糊以后的错觉。
    或许的确只是错觉。
    如果说被骆家人排斥,还能追根溯源,联系起当初的那些过往。被全网黑铺天盖地网爆,也能背后找到简怀逸这个匿在暗影里的推手至少骆枳完全想不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惹到任尘白的事。
    他在任家从来都听话,不闯祸也不胡闹,几乎是个隐形的透明人。
    实在太闲了,也只是陪着任尘白的母亲一起烤蛋糕和点心,或者是找个机会钻进书房,在里面一翻书就是一天。
    骆家和任家的生意没有冲突,任尘白是任家唯一的继承人,整个人就是那些胡混的二世祖的标准反面对照组。
    任尘白是他们这一代里最优秀的,在商场上沉稳果断,私下里温柔成熟又可靠,就连骆钧也免不了要时常被人拿出来跟他比较。
    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也没必要像简怀逸那样总是不安着那些偷来的东西、时刻担心着所有的一切会被重新夺走,所以总要跟骆枳不死不休个没完。
    骆枳又试着把手臂向回抽了两次。
    任尘白依然握着他不放。
    那力道不算强,但也不容抗拒,至少现在的骆枳没有足够的体力去抗拒。
    任尘白微低下头,黑沉的眼睛看着骆枳,眼底倒出骆枳此刻的影子。
    这一会儿的工夫,附近已经有好些人看过来。
    即使不论别的,光是骆枳这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在商场里就已经足够扎眼。
    毕竟也是正在风口浪尖上的负面典型,没多久就有人认出了骆枳这张脸。现实里的敌意倒不至于像网上那样敢爱敢恨、快意恩仇,至少现在还没有人冲上来给骆枳开瓢,最多只是目露鄙夷地指点着低声议论。
    但这种感觉也不太好。
    就像什么呢?像是一根又一根缠绕上来的细线,勒进人的皮肤,然后一点点渗进血肉。
    说疼到也不疼,只是那种疏离又嘲讽的眼神,会刻在自己都没发觉的记忆里。
    接下来再遇到任何一个投过来的视线,有任何一个看过来的路人的时候,这种感觉都会在瞬间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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