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接近尾声,戴宁笙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在她离开的间歇,两位母亲坐到了一起,一番交谈后,朱月喜笑颜开:“你也这么想,那就太好了。”
    “我早就这么想了,早要早好。”李韵拍拍她的手,“等景望过来,趁着两个孩子都在,当面和他们说一说。”
    戴清嘉不小心旁听了李韵和朱月达成共识的过程,她叉了一块西瓜送入口,汁水甘甜,带着清新的腥气。她可没有向俞景望通风报信,总之,他直到九点四十才到来。
    他不是故意迟到,可故意与否没有人能分出来。做到俞庭的位置,尽管仍是忙碌,已经可以有支配时间的自由。而俞景望只是青年医生,任劳任怨属于常态,他的职业一定程度上为他提供了合理的外观。所有人,包括他应该最亲近的妻子,都习惯他不出现。
    俞景望向两位父亲送了礼物,戴航那一份更为贵重,似乎是对他大病初愈的祝福。
    俞景望只坐了一会,餐桌上剩下残羹冷炙,他简单地吃了碗新上的云吞面。李韵和朱月面面相觑的时候,两个当事人毫不知情,尤其是俞景望一派淡定。饭店关门在即,她们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提议夫妻二人考虑要孩子的事情,只得暂时作罢。
    戴清嘉将大人们的动态尽收眼底,不过她什么也没说,从果盘里挑拣她喜欢的吃了,准备被爸妈回学校。
    直到离开的时候,俞景望和戴宁笙方才走到一起,并行至酒店门口,他主动询问:“开车来的吗?”
    “没有,从学校打车来的。”
    “今晚要回学校吗?”Яoūsнūωū.ρω(roushuwu.pw)
    学校为戴宁笙在新校区留有教师宿舍,她看着俞景望,摇了摇头:“我回家,你呢?”
    “明早有报告会,我回公寓。”俞景望按下车钥匙的解锁键,“我送你回去。”
    戴航的车从他们面前经过,李韵降下车窗:“景望,宁笙,我们先走了。”
    戴清嘉坐在后座,她抬起头朝他和戴宁笙看了一眼,俞景望表情镇静,态度疏淡,并不看向她。今晚他除了偶尔视线会带过她,也没有对她特别关注。
    一方面,俞景望没有情不自禁到这个地步,非要在家庭聚餐的场合多看几眼戴清嘉。另一方面,二人同属于心理素质极佳的人,虽然他没有任何的心虚,但是也不会感觉刺激。
    回家的途中,俞景望和戴宁笙聊了几句日常的天,然后便是沉默。他平时不怎么听广播,她打开的时候,电台播送着情感节目,在谈论如何度过婚姻的七年之痒。
    “婚姻关系也好,家庭关系也罢,好像没有能够永远存续又不出现问题的感情。”戴宁笙有感而发,“圣经里的一句话,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我倾向于这是一种精神,而不是解决方法。”俞景望不以为然,“早发现问题,自然比一味拖延要更好。”
    戴宁笙想了想说:“能解决当然是好的,可是很多东西是无解的。”
    俞景望其实不认为妻子或者这段婚姻本身存在问题,问题出在他身上。方才他只是就事论事,没有暗示宁笙,不过也是时候让双方冷静一段时间,他正要提出,她接起一个教研组组长的电话。
    过了半刻钟,车停在单元楼下,戴宁笙结束通话,想起来告知他说:“景望,妈说让我们下个月和她一起去贵州,我七八月要去北京学习,不能陪你们去了,抱歉。”
    “我也不会有时间去的,到时候我和她说一声。”俞景望蹙起眉,“为什么要说抱歉?即使要说,应该是我说——一直不能陪你的人是我。”
    “好。”戴宁笙柔和地笑说,“我们各说一次,就当作抵消了。”
    戴宁笙上楼后,俞景望驶离小区,她的善解人意不但没有使他产生留恋,反而更使他意识到两人的差异。在无事发生的情况下,这差异可以是和而不同,现在只能说是一种不公平的分歧了。他不想再拖延,在心里预估了下半年提出离婚的方式和时间。
    回到公寓,俞景望竟然见到了本应该在学校的戴清嘉,她倚靠在门上等待他,他停下步伐,与她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就是知道啊。”戴清嘉向他展开双臂,悠悠地说,“抱我。”
    俞景望滞缓片刻,走过去,慢慢地将她拥抱在怀里:“我不回来,你打算一直在这里等?”
    “当然不会。”戴清嘉飞快地说,显然想好了去处,“方奕老师家离你这里不远。”
    话虽如此,她还是等了俞景望小半个小时。戴清嘉埋在他颈间,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冲淡平和,像是一种诗歌语言,她鼻子很灵,辨认出来自戴宁笙,心里的镜面蒙上一层雾翳。
    怀中的人忽然闷沉沉地说:“想你了。”
    戴清嘉很少有这样的表达,她虽然从未催促和询问过他的婚姻,大概还是会介怀今天晚上他的身份和忽视。工作抑或离婚,他都是按部就班地推进,没有因为她改变节奏。可是,总不能一直让她等。
    俞景望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等会给你备用钥匙。”
    这倒是出乎戴清嘉的意料,她抬起头,狐疑地说:“你不怕我有了钥匙,经常来骚扰你?”
    “你不是一向想来就来?”俞景望瞥她一眼,“一定要来的话,不如进去里面等。”
    “好耶。”戴清嘉眉眼弯弯,“对了,我的投影仪到了吗?”
    俞景望前两天接到送货上门的电话,戴清嘉不和他见外,不仅登堂入室,还嫌弃他的公寓沉闷,订购了投影仪和昂贵的音响系统:“不知道提前通知我,却知道选择到付,是要把我家改造成电影院吗?”
    戴清嘉踏入客厅:“作为医生,家里面却有一个小型电影院,这多酷啊。”她睁眼说瞎话,“不用感谢我提升你的人生境界,就当是你补给我的六一儿童节礼物了。”
    “你多大了?”俞景望扬眉,“我怎么不知道,快要十八岁的人还可以过儿童节。”
    戴清嘉凑近他:“你还记得六一和我在做什么吗?”
    俞景望神色冷淡,却握着她的后颈,这是他在做爱过程中的一个惯性的掌控动作:“嗯,所以你觉得,你还适合过吗?”
    戴清嘉探出舌尖,描画他的唇形:“比起你,我还是很适合的。”
    幕布上放映着电影,钢琴配乐自音响流泻出来,戴清嘉的重量压在俞景望身上,唇舌与他湿润地交缠,在她自己也不能看清楚自己的时候,便会依恋和他的接触,这是唯一真实的热度。两人的影子在地面重迭,光影的分界像是一道伦理和情欲的警戒线,越过一次,和越过多次,似乎不再有分别。
    俞景望最终和戴清嘉分开,她从鼻腔里不满地哼了一声,他拍了拍她的臀,示意她起身,压低声音说:“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自己下周考试。”
    “真扫兴。”戴清嘉不情不愿地坐起身,她找出一册复习资料,“区区考试。”
    资料几乎是崭新的,戴清嘉的学习态度很差,一心二用地草草翻阅,不时抬眼看荧幕,以及工作状态中的俞景望。
    他总算知道她无比简单的题目都会空着的原因。而她只会大言不惭地回说:“你如果知道以前我是什么样,就会知道我现在的进步了。”
    “进步是指从叁十分考到七十分。”
    “没错。”
    十二点左右,戴清嘉尚未翻阅多少页,就趴在桌面上睡着了。报告只做了一半,俞景望还很清醒,不得不佩服她心无挂碍、说睡就能睡的功力。
    俞景望准备抱戴清嘉回床上睡。不巧她的书包倾倒,里面掉出两册书,分量不轻,锐角砸在他的脚背。
    痛感尖锐,俞景望依然保持着平静,他拾起那两本书,是《西欧戏剧史》。戴清嘉曾经声称她有晕字症,所以基本不看书,她的极限是正儿八经地观影,电影每秒钟24画格,荧幕不断变换,非文艺片会有一定的故事性,勉强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戴清嘉连网络小说也不看,俞景望不太能想象她会看如此枯燥乏味的戏剧史。当他翻开,密密麻麻的字,书页上布满了五颜六色的荧光笔迹。这是差生的坏习惯,戴清嘉的勾画非常随心所欲,使页面看起来乱糟糟的。
    然而戴清嘉是看过了的,比起她空白的复习资料,整本书有明显的翻阅痕迹。她的阅读进展到了四百多页,表现主义戏剧——过半了。她每天在和他分享生活,甚至包括写一张试卷的心路历程,却没有告诉他,她完成了如此“壮举”。
    俞景望抽出戴清嘉压在脸颊下的资料,将她打横抱起,她的睡颜安谧,是乖张性格的反面。放她躺到床上的时候,她在睡梦中作出微表情,他垂下眼眸,按熄床头的灯光,不想也不能探知她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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