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洮河秋风凛冽,寒意透骨。
    李琮挑好马,走回帐内,帐外天已擦黑,群星闪烁。她一只脚刚刚迈进去,一双纤细修长的手臂就抱了上来。
    帐内没有点灯,黑蒙蒙的一片,人不像是在空气里呼吸,而像在黑色的水中漫游。
    她轻轻一扯,用大人对孩子的口吻说道:
    “慕容,不要调皮。”
    借着银白的月光,李琮看清来人生了一张文静秀美的面庞,不是吐谷浑国君慕容卿云又是哪个?
    “阿琮姊姊怎么知道是我?”
    慕容卿云黏黏糊糊地抱着李琮不肯撒手,嬉皮笑脸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哦,慕容卿云今年也才十六岁,可不就是个孩子。
    “除了你谁还有这个胆子?”
    李琮从慕容卿云的怀抱里溜了出来,赵乐儿还在安排那十匹马,她吩咐她安顿好了再来禀报。
    “阿琮姊姊对情人向来宠爱,连他们都不敢轻易入你的帐么?”
    李琮不太习惯和小孩子谈论这些事情,尽管鲜卑女性大多数十二叁岁就生孩子了,可慕容卿云在她心中始终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姑娘。ⅹsyùzℎaǐwù.©oⅿ(xsyuzhaiwu.com)
    是的,慕容卿云是个女扮男装的国君,而这件事除了她身边近臣之外,只有李琮一人知晓。
    “来找本殿做什么?”
    李琮点起灯火,拿本《六韬》,细细看着。慕容卿云知道那本书是阿琮姊姊心爱之人送给她的心爱之物,就连她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都与那个人有关。
    听说,那是一个名字里带“云”的人。
    慕容卿云那时候还小,不懂人心幽微,常通暗处,只以为阿琮姊姊喜欢的便都是好的。
    “我啊,是来找姊姊赔罪的。”
    “哦?你又做错了什么事?”
    “姊姊明知故问!我,我中了索兰的计,还以为他是真心想要止战,和我一起来迎接你……”
    李琮沉静地注视了慕容卿云一会儿,她对她是叁分利用七分真心,慕容管她叫姊姊的次数多了,她心中也就有几分把她当妹妹看。
    想起来,她第一次救下慕容卿云的时候,她和死去的窦丛正是一般年纪。
    不同的是,慕容在群狼环伺中磕磕绊绊地长大,那个倒霉的小乞儿却永远停在了那个年纪。
    “我不是教过你么?作为一名君主,你不能相信任何人。”
    李琮给慕容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酥酪,这里的酥酪产自地势更高的高原,比长安西市卖的还要醇厚一些。
    “我杀过吐蕃那么多将士,索兰怎么不会恨我?”
    恨归恨,有好处的时候,索兰也不会介意来捞上一笔。
    这就是政治,是李琮二十几年的人生经验。
    “吐谷浑和吐蕃之间国力相差悬殊。”慕容遗憾地说:“真可惜,我没办法替姊姊打下吐蕃。”
    李琮的眼神更加幽深,她平静地说:“这件事我也没指望过你。”
    慕容卿云脸一红,声如蚊讷。
    “是,吐谷浑只是个小国,我又是个自身难保的国君,竟然在阿琮姊姊面前夸下这样的海口……”
    李琮没有安慰慕容卿云,她不习惯和政治伙伴之间产生过多的私人感情,更为重要的是,她知道此时的慕容卿云需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安慰。
    “怎么还不走?”
    她这话一出,慕容卿云更难堪了,她期期艾艾地说:
    “好,我走,我这就走。使团明日是不是就要走了?等明天我再来送你……”
    一步叁回头的,明摆着有话要说。
    慕容卿云拖拖拉拉地走到帐篷口,回头不舍地说:“姊姊,我真走啦?”
    李琮的心微妙地痛了一下,她淡淡开口:“慕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李琮扔给她一个瓷瓶,慕容卿云手忙脚乱地接住,不用打开她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是抑制身体发育的药,帮她维持少男的外表。
    “谢谢姊姊!”
    “不必客气,这次来本也是为了给你送这个。”
    慕容卿云来找李琮其实也是为了这东西,可她自觉办砸了事,愧对李琮,所以才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得了想要的东西,慕容卿云喜出望外,笑着说道:“那我就不打扰姊姊了!明日我一定摆上一桌好宴给姊姊饯别!”
    李琮却再次叫住了她,肃然道:“慕容,你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这药对身体不好,她不能吃一辈子。
    慕容卿云摇了摇头,她当然懂李琮是什么意思,可她别无选择。她在吐谷浑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继位多年却还要受武将的辖制,若不是她借着昭阳公主的名头狐假虎威,她这个王估计也快被拉下台了。
    “吐谷浑不会接受一个女人来当他们的王。”
    李琮讽刺道:“从女人阴道里钻出来的男人竟没办法接受女人骑在他们头上?”
    慕容卿云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地说:“姊姊,我和你处境不同。鲜卑是一群蛮人,半点文化不懂,不像唐人褒衣博带,教化端方……”
    李琮止住了慕容即将说出口的一大串成语,她意味深长地说:“你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吗?”
    慕容卿云激动道:“我知道我知道!姊姊是教我持之以恒,必有回报?”
    李琮摇头说:“不,我只想告诉你,有些古老的大山是很难移走的,可你总要试一试。”
    她的处境也没比慕容卿云好到哪里去,从某种程度上说,她走的路比慕容卿云还要难,还要险。
    慕容卿云似懂非懂地攥着瓷瓶离开了。
    她刚走,守在帐外的赵乐儿就走了进来。
    “禀报殿下,战马已经安顿好了。”赵乐儿犹豫着又加了一句:“属下方才看到驸马在您帐外徘徊不去,属下同他说您与慕容国主有要事相商,驸马才走了。属下,属下是不是说错了?驸马看着不大高兴。”
    “不高兴?许是舟车劳顿,不必多想。”
    “殿下,驸马是苦行僧出身,他怎么会怕舟车劳顿……”
    “乐儿,你什么时候这么爱顶嘴了?”
    “哦,好好好,驸马他就是舟车劳顿,属下不多嘴就是。属下,属下还是先给您汇报下逻些城的情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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