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动作轻缓地退出郡主卧房,将门掩实却又不发出一丝声响。
    屋外侯着的胡岳少有地在面上显露了心事,他满脸明晃晃写着的全是担忧。
    “郡主如何了?”他问。
    “还是不太好,烧就是退不下来。”老妇人叹着气摇头,又从他手上换过那盆刚打上来的沁凉井水,犹豫着抿了好几下唇才对他交代道“我再去看看郡主,要是明天还是好不起来……唉,你便传消息回王府吧……”
    胡岳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挂着的佩剑,他看孙嬷嬷消失在门后的身影,但他也透过木门在看那卧病的郡主。他垂下头,不知是第几次在悔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嬷嬷将盛满井水的铜盆搁在床头案几上,用帕子浸了凉水,拧干。
    小帐那边卧在锦布丝绵里的少女,她脸色涨红微绀,口中还喃喃念着什么。
    孙嬷嬷将凉帕覆在她头上,又凑耳过去听,只隐隐听清几句“走开”、“妖怪”的。
    “郡主,郡主……”老妇人照常唤了她两句,本也没抱希望她会有回应,却不想这次少女竟半睁开那双迷惘涣散的眼儿瞅她。
    甚至还轻轻喊了声“嬷嬷……”
    老嬷嬷大喜,刚想再确认一遍她是不是真的清醒过来了,但少女却又再度合了眼昏睡过去。
    “唉!”希望又一次落空,孙嬷嬷取下李明淮头上沾了热气的白绢,转身回到案几边。
    日光映照在床帐上,有黑色细长物从帐顶盘旋落下。若自帘外望去,它身影与少女的影子逐渐交缠,密不可分。
    可背对着床榻的孙嬷嬷看不见。
    *
    仍困在连环诡梦中的郡主,此时还沉在深寂昏暗江水中。
    波动江流在她面前不停变换着,一会儿是孙嬷嬷模糊扭曲的脸庞,一会又是缠住她全身不放的巨大黑蛇。
    她不能动,五感好像也俱被罩上层朦胧屏障。她只能勉强听见好像有人在喊她,有时她又好像觉着江水侵入了她下体,过分冰冷酸胀。
    她在黑江中浮沉,眼前走马灯似的全是她这段时间的离奇遭遇。
    最后的最后,流波逐渐在她眼前凝成一条一条灰黑坚实的铁栏,她站在铁笼前,透过铁栏杆与笼中那有着澄黄眼瞳的野兽对视。
    她看到一双带着悔痛愤恨,同时又塞满不敢置信的眼睛。
    李明淮突然就觉得自己两腿发软,身子也被拽着直直向笼中兽栽去。甚至,就连她神魂心魄好像也要被这眼瞳一并摄了去。
    “阿姊何以以蛇为宠?”一把童稚男声轻渺渺飘来。
    是啊,她为什么要养条蛇当小宠呢?明明应该是避之不及的……
    郡主喉间干渴涩痒,她正不知如何作答呢,却忽然听见自己强做镇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掷地有声。那声音在说——
    “昔闻蛇肉细腻鲜甜,尤以蛇炙最为美味,阿姊垂涎已久。遂豢养一小蛇,待他日寻庖丁,烹蛇炙,一饱口腹之欲。”
    *
    万幸的是,不到第二日,当日晚间郡主的烧热便渐渐退了下来,只是她人还昏着,没有转醒的迹象。
    连日来,孙嬷嬷一直守在郡主床边未曾合过眼,此时见郡主病情稍有好转,才终于能在少女榻边支着头安心小眯一会儿。
    燃着烛火的小屋里,哪怕在夜晚也是一片通明。
    “咔哒!”一声轻响,破了这满室的寂静。
    孙嬷嬷迷瞪着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自己的手肘滑出床沿,头因为失去了支撑,才会被猛然惊醒。
    她揉了揉被硌出红印的脸,又习惯性地撩开帘子查看郡主的情况。
    少女醒了,且应该是清醒有一段时间了——就连她眼睛里,也没了初醒时的迷茫。
    “郡主你……”老嬷嬷边用手去探她额头,边准备慰问几句,可话语却被少女打断。
    “嬷嬷,我知道了!”李明淮握住老妇人递过来的手,表情严肃沉重,“我知道了,是那条蛇,当年我养在府里那条。它活过来了,它回来了,它要来寻我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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