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县县衙,自打李氏父子归来后,便陷入到死寂当中,本来温和有礼的李承业,这几日,有些喜怒无常。
    向来有威严的李存义,就更让下人小心翼翼了。
    与文阳府城热闹喜气情况正相反,自从观礼归来后,李家人皆沉默许多。
    这并不意味着,上面发下来的迁县消息便能压得住,只几日,整个县城均已传开,李家,要迁移出开明县了。
    一时之间,县城内人心浮动。
    夜已深,李存义书房内,却烛光仍亮着。
    儒雅的开明县知县,此时正就坐于书桌前,面现倦容。
    在他面前,展开着一份文书,上面内容,虽然已经不知道读了几遍,却还是触目惊心,使他感觉好象有剑刺心一样。
    “……开明县知县李存义治政宽厚,甚得人心,本镇甚重之,特转为太素县县令,县衙众官可随之。李承业年少有为,特赐正九品营正之职,归属太素县。”
    “……燕山都宣武校尉陆忠成和钱信,各率其卫,驻扎太素县,以防长定镇袭击。”
    “……任命王彦为开明县县令。”
    “……以上任命,立时生效,不过嗣子大典后,再各上任。”
    别人或许一时看不出这其中之意,他却一眼便明了,这是大帅不信任自己,想要动李家根基了。
    只不过,虽然自己已经作出了决断,但是还有几分侥幸和试探。
    自己的儿子,娶大帅义女为妻,这大帅也要给他李家几分薄面吧?
    在这大典仪式上,父女相见,多年情分叙上一番,事情便能有所转机,也说不定。
    可是大典上反而大帅发出了明显疏远的政治信号,这可是大事,李家的党羽的确盘根错节,但是并不是固若金汤,一旦大帅疏远,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只怕立刻会散去大半。
    目光落在这文书上,李存义再仔细看了几遍,心中叹息不止。
    终究还是成了定局。
    这时候,门外传来轻轻扣门声:“夫君,给你煮了些银耳粥,趁热喝些吧。”
    夫人李张氏声音,从外面传来。
    李存义这时也觉有些饿了,略将桌上文书收拾一下,方对门外说着:“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妇人从外面进来,只见她手中有一托盘,上置一小盏香气四溢的粥,妇人轻移碎步来至他面前,将粥轻轻放下,又将汤勺摆好。
    这才有些忧心的看向李存义,劝慰的说着:“夫君,公务再忙,也要顾及身体。”
    李张氏乃是李存义续弦之妻,也是出身大族,年轻虽轻,却很是贤惠,倒让李存义甚爱之。
    “夫人,我知道,这不是最近出了点事嘛……咦,这粥倒是味道很奇特。”端起小盏,轻轻吹一口,润粥缓缓入口,顿时,一股清香,入了舌尖,将他心中郁结之气,顿时驱散。
    李存义很是享受的闭上眼,叹息一声,睁开眼,看向自己夫人:“这粥,怎和平常银耳粥不同?”
    李张氏盈盈一笑,说着:“这是媳妇寻来的方子,说是去火很是有效,我见了,便要了过来,也做了这么一盏,想让夫君品尝一番,若真是可口,以后我让厨上也学着来做。”
    “你们倒是有心了。”妻贤子孝,这倒让李存义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这粥卖相很是好看,他食欲顿起,便一口吃了。
    李张氏便站在一旁,见夫君将这粥一口口喝光,这才笑盈盈将碗盏收了去,欲出去,却被丈夫唤住。
    “对了,你今日可曾见到承业?若是见到他,让他到我书房一趟,我有事找他。”
    “是!”李张氏顺从应了。
    见丈夫不打算歇息,做妻子的,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后,李张氏便退下了。
    又过一会,李承业从外面走入。
    “父亲,您找孩儿?”
    “你过来坐,为父有事问你。”李存义一指对面那坐位,说着。
    “诺!”李承业在父亲面前坐下,却只敢正襟危坐。
    李存义也不去理会,只说着:“承业,为父问你,昨日大典,你有何感想?”
    李承业沉默片刻,突然撩衣服跪倒在地:“父亲,孩儿不孝,是孩儿任性,在田纪事上,牵连了父亲。”
    李存义叹息着,将长子从地上扶起,说着:“你怎么还不明白,这田纪以及周竹,都心向我李家,若我李家连这小小幼儿都无法庇佑,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为父并不怪你搭救这田氏后人,为父也认为,这事是无法避免。”
    “只是大帅命我改任太素县县令,迁离开明县,这还罢了,我们大可让人认为这是器重,但是昨日宴会排席之事,使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这是大帅对我李家起了疑心,这才是最致命之处。”
    “毕竟此时,我们的寄人篱下,那些人投靠李家是没有错,但是却只是趋炎附势,一见到我们失了大帅欢心,就会立刻疏远我们。”
    “你说说,你怎么样应对吧!”李存义盯住长子,认真问着。
    李承业心里就是一凉,心中明白,就是父亲在对自己进行考核,自己虽是长子,还有着承业这个名字,下面却有两个继母所生幼弟。
    这李家看起来,似乎合法继承权固若金汤,但若不善于经营,却随时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低下来,略微沉吟,李承业回答的说着:“父亲,大凡之兴,不仅仅要恩泽和党羽,这些趋炎附势的人不可不有,少了他们就无法成事,但是却也不是关键,现在大帅威烈还可震服全镇,这就是秋霜寒打,大浪淘沙。”
    “这时还跟随我们的人,就是可依重,可重用的忠臣贤臣,我们李家就要与之君臣同心,共图大业。”
    李存义听着,“嗯”了一声,说着:“你这点说的还可以,但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我们李家的根本都没有了,再怎么样忠贤,又岂会依附?我们李家怎么样度过这个秋霜寒打呢?”
    这问题很是严酷,李承业想了一想,就说着:“成事之初,唯在于望也,往昔谢玄明,十数年屡战屡起,流落各地,但是名望满于天下,就算漂泊之时,还有着大批人跟随,最后在五十岁时崛起,典定了谢家三世基业。”
    “父亲大人有名士之称,儿子不才,若是能建声望,却不必一城一地之得失,到时只要手上有数百兵,就可观蜀地甚至天下,而崛起于缝隙之间。”
    这话还是上次施维行说了,李承业回去反复思考,眼界大开。
    听完之后,李存义半晌无语,叹息一声:“你呀,唉!果然如此!”
    李承业低下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双大手,按在他的肩上,父亲的话,继续着。
    “儿子,你的志向,为父又岂会不明白?万物初出,三难必至,睽者,天之难,要的是你的眼光。蹇者,地之难,要的是你的心胸。解者,人之难,要的是你的人为!”
    “为父之所以问你这些话,不是责备你,而是要坚你之心,愈是艰难,愈要精诚,不经此难,不成龙虎。”
    “吾儿,你可知我们的李家的根基?”
    “父亲……”李承业猛抬起头,惊讶的看向父亲。
    只听李存义语气沉重的说着:“现在也是和你交底的时候了。”
    李承业闭住呼吸,等待着。
    “汝曾祖李裕,迁移到了蜀地,当时天下还没有大乱,为郡丞之职,为官清正,死后择地入葬。”
    “入葬七日后,就有着道士前来,和你祖父刘冀相谈,说我们李家机缘凑巧,天机暗合,已经入葬龙脉,日后必有大贵。”
    “只是龙脉还需天机驱动,必有三代潜龙,只是龙气珍贵,不可浪费,如果提前掌了兵权,杀戮之事多有耗费,不利腾飞,因此你祖父刘冀开始,就专心文事,治政一方,利益百姓,积累阴德。”
    “而我继之。”
    “三代潜龙,你曾祖李裕主持龙运,是一代也,你祖父刘冀转为文职,治政一方,也是一代也,而我是第三代,我李家之望就在你身上。”
    “正因为勃发,所以有难,此难历过,往今以后,无事不吉,但是你的选择,也决定着我李家的命运,所以我一直严于要求你,你可知晓?”
    听闻了这些消息,李存业终于大悟,原来李家还有这秘闻。
    而父亲是英才,却一直表现的中规中矩,在他需要支援时,每每提供援助,自己有野心,曾经也看不起父亲小心谨慎之举动,可现在看来,到底是自己太过稚嫩了,父亲是甘于当潜府啊!
    若非父亲小心做事,以王遵之那性情,又岂会容忍李家在开明县立根如此之久?
    李承业的惊讶和感动,落入李存义眼中,这位中年人,再次拍拍儿子肩膀:“承业,我曾经说过,你是我李家麒麟儿,现在,这话依旧奏效,李家未来,就看你了。不要让为父失望。”
    “父亲,承业知道了。”李承业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李存义又说着:“现在局势已定,怕是无挽回余地了,这几日,就准备迁县事宜。白天为父已接到通知,王彦已经前来了,我们必须在几日内完成事情。”
    顿了一顿,又说着:“你二个幼弟才四五岁,这事他们参与不了,我已经准备把他们送到江南,我已经购买了庄园,又有着张家照应,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以后的事,哎,天机苍莽,各凭天命吧!”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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