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假,钟董事长前后娶过三任老婆,才生出个儿子,简直捧手心里怕摔了。之前在法国餐厅见过的钟语声,就是他大姐。
    孟朝茉在憋笑。
    我知道朝茉姐姐不是那种多嘴的人,什么事儿进了你的眼都被保管得严严实实,你一定不会说的。要是说了就是我判断失误,唉。
    我不说。
    真的?
    假的。
    你
    是真的。她从右到左嘴角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钟如鱼眼睛都亮了起来,绷直的坐姿一下子松卸,舒服往椅背靠,还一边点头,嗐,我就知道姐姐你不是那种人,白担心了。
    发生这档事,钟如鱼对她有种近似献殷勤的过分友好,硬要拉她留下尝新式甜品,她婉拒说要回家。他立马像壮士断腕般抛弃念念叨叨的甜品,忙不迭提议干脆坐他的车,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去。
    这不更麻烦,她的车丢在这里还得让人来开回去。
    钟如鱼来了劲,我助手可以把姐姐的车开回家,姐姐坐我的车,送女生回家是我的荣幸,就这么定了。
    孟朝茉严重怀疑是自己答应他事情不外传,所以他有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感觉,非得强行塞回她点什么,这不胡闹呢吗?她瞥了眼时间,直截了当,真不用钟总。
    你怎么还叫我钟总。
    我以为你喜欢。
    那是外人面前我摆谱呢,现在咱们是自己人,姐姐叫我如鱼或者鱼鱼就行了。算了,还是叫如鱼吧,鱼鱼是网名你叫我我会反应不过来,当然了,你要叫鱼鱼也可以,谁让你知道了呢,你多叫几遍我也就听习惯了。
    真会自来熟,她不跟他再扯下去,笑说:那行,如鱼我走了,送不送这事儿我都保密,放一百个心吧你。说完向他招招手离开去乘电梯。
    我又不是为了让你保密才要送的。
    姐姐路上注意安全。他朝那道黑旗袍纤影脸不红心不跳违心地解释。
    电梯门开,里头的商俞单就听着此句殷殷关切的姐姐路上注意安全。他穿的白西装,亭匀清冷,实际肚子里火烧肠子。
    第19章
    有瞬间,孟朝茉感觉到他在瞪自己,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错。待她走进电梯间,耳边响起声很轻的冷笑,随之是讥诮的话: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弟弟。
    钟家的小儿子钟如鱼,年龄和我弟弟差不离,孟伯伯介绍他给我,说可能会对我工厂的新产品有帮助。钟如鱼也没想到我会发现他那点秘密,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故意嘴甜姐姐姐姐的喊,可怕我把他那点事情说了出去,小孩儿心思呗。你是不是吃醋了?
    她其实能十分敏感地抓取商俞的情绪。如他此时冷漠的讥讽、电梯间微妙低沉的氛围,在门开刹那,她便悉数领会进脑海里,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冒出了一堆解释。
    从头到尾听完商俞或许能消气;又或许会像猫被踩尾巴跳起来冷哼说我跟个小毛孩儿吃哪门子的醋。
    以上两种结局都是以往她期待的,但现在她不干。
    你现在知道了。而是回以怪里怪气的腔调。
    我不想知道。商俞语气冷到冰点。
    那你忘了吧。她全然像在扯皮,绕来绕去就是不直面他的问题关键点,就像他对待她的离婚提议那样。
    商俞没说话,实则是招架不住对方的伶牙俐齿。真是好,结婚近两年他还不知道平时温柔静婉、体贴到无微不至的孟朝茉还有这样一面。
    活久见,好气又好笑。
    想着想着,安静的封闭空间当真响起他一声笑。
    伴随的是胃抽痛,气的。
    她搬离临江君园的这段日子,商俞照常工作运动吃饭睡觉,包括朋友组的局他也依旧会去,甚至去得更加频繁。那座空壳他待不住,没人喊他起床,喝酒也没人管。不知道是黄汾厨艺越来越差还是怎么着,他吃进胃里的东西少得多。
    唯一的是,尽管缺了她,日子也还能过得下去。
    他不是那种会为一段感情浑浑噩噩的人。虽然不免会闪过许多关于孟朝茉的片段,只要以工作娱乐等等来填满空隙,甚至过不了多久,自己完全忘记这个人也说不定。
    他在竭力适应,是耗尽定力才没再踏足她在清荷镇的住所。
    可是,她貌似浑然不受影响,从这段她开始无比在意的婚姻里走出来,她反而过得无比恣意洒脱,谈生意、轻飘飘应付自己
    心里猛地一坠。
    他还没忘掉,山涧已过岸,不容回流。
    两人这一别,大约有一月没见。之前孟朝茉用手弄他身泄,又说出那番轻蔑讥讽的话,使得商俞所剩的矜骄铸进脊骨,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在她手里失态成那副狼狈柔弱的娇样儿。
    哪怕在电梯里所听到的姐姐路上注意安全令他不舒坦,也没到失控的地步。
    天渐秋,风渐凉。
    斜雨打在阳台雨棚上的声噼里啪啦,能听声辨雨势。孟朝茉聚精会神在电脑屏幕前,想起临江君园的别墅,关好窗连闷雷都听不清,老街这儿要是响雷,就跟放了百千炮仗似的。
    今天诸事不顺,工厂仅在半小时内收到了两个大客户停止合作的消息,违约金给的毫不在意。要说货有瑕疵引起不满她也只能认,可每天往对方门店送的货都是经过了层层质检,绝无问题的。客户那里也问不出理由。
    她头疼。
    好在上天赐她雨天作慰藉,她天生体热丁点儿暑气也受不得,稍稍遭热背就汗腻。凉秋里的一场大雨,从空中冲到地面流进下水道,带走所有的燥与热,留她浑身清爽。
    钟如鱼打来电话,她纳罕接起:
    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希望没打扰到姐姐休息。就是有款大理石桌面不是说要姐姐的工厂供货,我家爹发话,货源得从自家厂里来,揪着质量品控什么的说。又不是没有从别的工厂拿过货,平时也不是这点鸡毛蒜皮也要啰嗦的人,唉,我和他吵了一架。
    姐姐,我要和你吐槽我爹。他这人可偏心了,不过心是偏向我,搞得我姐姐们、我是说家里亲姐姐,尤其是大姐,都不大喜欢我,我很伤心。诶?你认识我大姐吗?叫钟语声。
    他说了一大通,关于到不签合同的大事居然被他一笔带过?于钟家来说确实事小,可能这点事还不足钟如鱼和他爹吵了一架来得郁闷。
    于她事大啊,刚走两个客户,这边又无法签约,而且是钟董事长发话,板上钉钉没转圜的余地。
    她头更疼了。
    稍微应付他几句就挂了电话。
    可能今天事情太多,孟朝茉没注意到钟如鱼的反常。管理一家公司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长期大客户对家具产品工厂来说多重要,怎么会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打头。
    现在是两小时走三个客户,她盯着手机沉思。
    下一个电话是谁的?孟启峰?
    乌朦的天空掘出个深洞,倾盆倒出的雨滚珠似的落在她刚撑开的黑伞上。从楼里出来到车上的小段距离,她踩的纯白帆布鞋溅湿大半,藕绿的针织裙也被横七竖八的大雨劈湿了半个裙角,好在裙摆只到膝盖往下点,多数雨水落在白花花的小腿上,等坐进车里拿纸巾一擦,就干了。
    她的车开进临江君园照常畅通无阻。
    这场雨还在下,从清荷镇到南舟市途中,柏油马路水渍渍,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相伴的还有轰鸣在马路尽头的雷声,和把天空撕裂的闪电。
    开进熟悉的门牌号楼,她的指纹没被删除,能解开门锁。
    进去后门关上那刻,身后的撼动天地的风雨倏地像被盖上锅盖。虽安静不少,但还是能听得到雨珠砸地风叩石墙的闷响。应该是没关窗。
    风雨天没关紧窗户,看来黄汾并不在家,只有商俞在。
    孟朝茉的鞋还有雨水印子,贴着皮肤的裙子倒是被体温烘干了。她习惯性弯腰换上拖鞋。
    从门厅进走廊,先看到的是挨着厨房的餐厅,桌上的米饭菜汤摆放齐整,没人动过的样子,在这样潮冷的雨天里已经散尽了热气。
    你来了。商俞的声音从沙发后传来,在闷沉的风雨声中格外清透素淡,像是一株安静了很久很久的植物叶子簌簌轻响,他转过头投来视线。
    孟朝茉直入主题:你做的吧。
    一开始,心底有了这个猜测她很生气,随便趿了双帆布鞋抓了车钥匙就往外冲,明知道在下雨还是忘了拿伞,到一楼又折回去拿的伞。气愤令她暂抛所有,只剩质问他这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支撑她冒大雨开车到这里。
    坐过来,朝朝。他说。
    方便更好看她,商俞调整了坐姿,靠软适的沙发侧边的背垫,腿半屈起搁在沙发上。天冷的缘故,他双腿莹白不见血色,唯有刚刚压坐的腿弯浮有一片淤积的淡粉。
    从进门发现他没动餐食,到如今穿着单薄的卫衣、只到膝盖的黑裤,怀里抱只方枕取暖。孟朝茉憋了整肚子的气有种发不出去的无力憋闷,发泄般用牙尖咬了口嘴唇内里的嫩肉,坐了过去。
    商俞拍拍自己手边的位置。
    等她面朝他坐下他右手臂便虚揽了她的腰,虎口轻捏。
    不喜欢下雨天,又冷又吵。他的手搂紧了些,手背肌肤贴着擦过她的手腕,冰得不像人类。雨天令他整个人变得温吞懒怠,上半身靠向她时,苍白纤瘦的脖颈垂搭下,有瞬间脆弱易碎感。
    我喜欢雨天。她任由他将下巴抵在自己肩侧取暖。
    商俞委顿沉闷,你别气我。
    我没有故意和你反着来,喜欢雨天是真的,冷飕飕的很舒服。她的体温很快使她感觉不到他下巴颏搭在肩膀的冰凉,你冷就把温度调高点,还有多加件外套。嫌吵就把窗户关紧,基本上就不吵了。
    我要开窗户,听你的车声。商俞的视线停了瞬在对面落地窗。
    风从窗口灌进,帘布装了个满兜,装不下时再高高甩起落下,刚刚在它落下的那秒钟,他在雨声里辨出了熟悉的车声,玄关门响,很快朝朝就进来了。
    他说话时唇瓣微微张合,下巴会有轻微的动,气息绵绵的,孟朝茉肩膀那块有点被羽毛挠的痒。
    话至此,孟朝茉可以肯定自己工厂出事是他做的,明知她会猜到会生气会前来质问,所以窗户半敞辨车声。
    她心里慢悠悠萌生一个偏狭的念头。
    餐桌未动筷的冷食、他穿少衣服不开暖气冰冷的手脚萎靡恹恹的状态,是不是他刻意为之的。
    毕竟商俞笃定自己会来,这些不过顺势伪装而已。她陡然汗毛竖立,脊背发僵,好在很快她甩走脑子里的假想,安慰自己商俞不至于骄诈到这种地步,更何况这样图自己什么呢。
    你为什么这么做?孟朝茉问。
    商俞沉默不语,隔了半晌才用一种极力坦然实则别扭支吾的语气答:我想见你,下雨了,不想吃东西不想动,想见朝朝姐姐。
    在他明知有错时,百分百会叫她朝朝姐姐。
    所以你就让人动我客户,你想见我可以打电话找我,如果我不想过来,你可以去找我。如果这样我还是避着不想见你,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你能不能别那么自我,你的世界里只考虑自己的悲欢怒乐吗?我喜欢下雨天也是,你就认为我是在气你,想见我就通过这样的手段,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忙的就是厂里的事情,你还这样搅和成一团乱!
    看来她目睹他这样软兮兮的惨样,还是没有心软,只是暂时扣着怒火没发作,说着说着终究容不住。
    商俞静静抱着她,维持靠在她肩侧的动作,油盐不进,在她挣扎想起来时知道用紧力气束抱住她不让走,说出的话懒懒淡淡:朝朝姐别生气,让我睡一会儿,先不吵,我以后不会了,保准都乖乖的。
    她叹气,你会的。
    可能又是个下雨天,荒唐到想见她。
    别说话,朝朝,我想睡觉真的怪,你来了我眼皮就开始困得睁不起来了。商俞真的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抱着她阖眼睡觉,鸦羽般的眼睫安安静静、呼吸清浅。如果她依言保持沉默不语,他两耳清静应该很快能入睡。
    她真的没说话了,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没法沟通,言语打在团团棉花上没有回音。不顾一切令她在雨中驱车过来,单纯因为他缺个习惯里助眠的人而已,荒谬到无语。
    温律师的提议是先长时间分居,拿到感情破裂的证据,如果无法和他协商签协议书,后期走离婚诉讼则更有利。
    可她等不下去了,瞥了眼搁在沙发上的帆布包。
    第20章
    孟朝茉把窗户关紧,纷呶的风雨顿时按下静音键。
    绿植在落地窗外张牙舞爪,此时室内的温度调高到正好,盖床毛毯睡觉正合适。
    商俞在静谧里醒来,随着他起身,毯子垂地,踩过时差点把他绊倒,平地踉跄了下。也没将毛毯捞起来,任它攀搭在沙发边缘,要掉不掉。
    他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找到厨房,孟朝茉正系着条围裙,在中厨区域的料理台前拿锅铲忙活。她很瘦,围裙带子绑在腰肢能绕两圈。
    路过餐桌时,上面已有一道热汤一道菜。汤装在厚瓷的汤碗里,盖着圆盖保温,旁边是他上次感冒没吃到的素烧茭白。
    他有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恍惚。
    一时间顿住,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他掌心攥住桌角,带来些真实触感。馥郁的香味、脚底踩在地板上的温暖,告诉他这切真的。于是慢慢重拾步伐,靠近那抹似梦境虚无的背影。
    你醒了,吃点东西吧,孟朝茉盛好盘素炒青菜,温柔说,天都黑了你才醒,多久没睡觉了?
    两天多。商俞眼底的淡青消失了。
    吃晚饭吧。
    你要去哪儿?他盯着她解围裙的背影问。
    我也吃晚饭啊。孟朝茉坐下在餐桌靠厨房那边中间的椅子。
    哦。
    要先喝碗汤吗?她一手拿碗,一手拿汤勺看他。
    要。同时点点头。
    东西吃进去,胃里逐渐暖和,商俞吃得慢,嚼东西时嘴巴闭着,腮帮要动许多下才会咽进去。
    孟朝茉夹什么放碗里他就照吃不误,微鼓的腮颊没停过,这餐吃得多了点,肚里头沉甸甸的。
    黄汾阿姨呢?孟朝茉一直没见黄汾,照说晚餐时间她是肯定要来的。
    商俞吃东西的腮帮子停了停,咽下食物说:中午我让她走的,放了她三天假。
    孟朝茉:为什么?我不会照顾你三天的。
    这是现实。
    搁以前她怎么可能说这句话。商俞忽然胸口堵得吃不下去,平放下筷子,语气淡了许多:她太吵了,中午十二点半、晚上六点半让我吃饭,时不时让我盖毯子别光脚。以前也不这么晃来晃去,我烦她,她一出现我就眼睛疼,一说话就耳朵疼。
    孟朝茉抿抿嘴,我走的那天和黄汾阿姨聊了一会儿,跟她说过你吃饭没点数、怕冷,多照顾你点。
    商俞掀起眼睫,眸光亮了瞬,朝朝,不如你回来吧。
    你习惯了我是吗?孟朝茉轻笑了下,没什么突出的情绪。在商俞静默的眼里她得到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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