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方圆一里,雪地震颤,滔天大雪翻涌而起,被人以惊人的凝聚力拢住。
    站在木屋之前的陈万卷,面容狰狞,一只手对准魏灵衫狠狠攥拢。
    “轰——”
    雪气澎湃,贯穿如龙。
    紫衣摇曳之中,身形如一尾游鱼,飘忽前行,并未后退,那只一直虚按在木剑剑柄上的素手,此刻攥紧剑柄。
    剑光如大雪之中的一道雷霆,飒然一声自下而上劈斩开来。
    那柄木剑的材质朴素,只是从西域雪原附近山脉随意找的一颗古木,还算坚韧,以魏灵衫的元气加持,可轻松斩下九品层次的头颅。
    在这片大雪原上,最活跃的就是森罗道和天阙的探子。
    这柄木剑已经斩下了近十颗不长眼的恶徒头颅,此刻是它最后一次出鞘。
    魏灵衫在对峙之时,已经默默灌输了大量的元气,出鞘雷霆闪逝而过,如蛇扭动,在漫天大雪之中硬生生砍出一条狭小通道。
    陈万卷目光眯起,那道紫衣的前行速度太快,路线扭转不定,即便持一柄木剑,依旧能在大雪之中千军劈易,一念至此,他猛地压掌,方圆十丈之内,雪地“噗”地凹陷而下,接着依次传递至二十丈三十丈——
    那道紫衣的脚底猛地塌陷,身前身后无数雪气撕咬而来,她面色依旧平静,脚底微错,蹬地之后,背后两张巨大妖翼“撕拉”一声展开,切割大雪狂风,如世上最锋锐的两柄长刀,轻轻嗡颤一下,金铁交错声音震耳欲聋!
    陈万卷瞳孔微缩。
    带着巨大妖翼的紫衣女子刹那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扭头去看,左右两侧皆是一片雪白。
    耳旁倏忽传来一道风声,陈万卷那张白皙的面颊上,像是被纸张轻轻刮过,悦耳的血管破碎声音在雪地之上响起。
    一整道巨大的黑袍,被巨大力量抡动砸起,陈万卷的反应已经极为迅速,双手抬起交叠在面前,依旧被砸得双脚离地飞起,咳出一大口鲜血。
    他不可思议看着那道贴身而来的紫色身影。
    两张巨大而虚无的“龙雀羽翼”,羽毛俱是剑气狂放的元力,包裹住两人,犹如一个升空而起的圆球。
    圆球之内,魏灵衫面无表情抽出木质长剑,以剑尖对准陈万卷胸口,那柄木质长剑在递剑之下,抵在黑袍之上大力推进——
    “啊啊啊——”
    年轻儒生痛苦的嘶吼声音,不仅仅来自于那柄木质长剑的诛心元气,顺延黑袍坠入胸口,也不仅仅是他的背部已经抵在了龙雀羽翼的剑气长翎壁墙,被刺得鲜血淋漓。
    而来自于“太虚”。
    更准确的说,来自于“太虚”的天缺。
    所有的痛苦,在“太虚”的拥有者身上,会被放大数倍,十倍,甚至更多。
    魏灵衫皱起眉头,她感应到“陈兄”此刻的异常,那袭黑袍之下流转的,大部分并非是实体,而是风雪与黑暗的气息,而这般木剑刺中的,却恰好是一块血肉之地。
    她掌心抵住木剑,直至剑身承受不住巨大压力,最终寸寸裂开。
    若是“漆虞”,此刻便已分出胜负。
    陈万卷笼罩在黑袍之下的背部,已被龙雀羽翎的剑气刮地皮开肉绽,这般痛苦本就非常人可以忍受。
    他愤怒抬起头来,望向将剩余半截剑柄按灭在自己胸口的那个女子,声音沙哑而痛苦:“你竟如此对我?”
    魏灵衫眯起凤眸,打量着这个黑袍下的人形怪物,摇头说道:“陈万卷,你只让我觉得恶心。”
    陈万卷微微怔了一怔。
    他有些僵硬地停住本来抬起的双手,重复着喃喃了一声:“恶心?”
    陈万卷笑了一声。
    接着是第二声。
    他的笑声在风雪之中令人不寒而栗。
    他握拢了袖袍当中的另外一只手。
    那只手的掌心,有着银城城主留给自己的“弦果”。
    “我本来不想用它的......”
    “我以为你会听我的......”
    黑袍下那张原本因为失控,变得狰狞无比的年轻面容,此刻扬起眉头,重新变得儒雅而清俊,像是一个伤心无比的慈悲僧人,满面泪水,为自己即将造下的罪孽忏悔不已。
    魏灵衫心神忽然震颤不已。
    她瞳孔深深缩起,那张将两人包裹而住的“龙雀羽翼”猛地拍开,将自己与陈万卷的距离刹那拉远,无数羽翎疾射而出,犹如满弓之势松开后射出的箭矢——
    “嗖”“嗖”“嗖”
    身化“太虚”的陈万卷,悬浮在空中,被那对羽翼展开后的巨大推动力向后拍去,他只是悲悯地望向魏灵衫逃窜的方向,并没有理会向自己身躯疾射而来的几道剑气羽翎。
    太虚之力,身形可以在失虚之间转换,而飚来的龙雀剑翎,几乎没有任何阻拦的穿透了陈万卷的那袭巨大黑袍。
    只是并没有带出任何血液,像是穿破了镜花水月的虚幻梦境,在大雪之中穿带出了一圈虚无涟漪。
    只有一道剑气羽翎狠狠刺破黑袍,插入血肉之中,沉重的箭镞穿透胸背而出,陈万卷被这根箭镞的穿透之势凿穿,钉在大地之上,他面色苍白,惨笑一声闭上双眼,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没有像之前那般发出丝毫声音。
    钉在雪地之上的黑袍,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像是一朵盛开的红花。
    而远方的大雪原上,狂风肆虐,剑气飞扬,那一袭紫衫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劲,在大雪原上转折变幻。
    陈万卷笑了笑。
    那袭紫衣飘忽不定,多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蝴蝶啊?拼命变幻方向,拼命想要逃出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只可惜......
    他握紧五指,虚空之中无形的“因果”铺展开来。
    这是世间极速无法追赶而上的规则。
    就像是银城的那一日。
    蝶落。
    渴望自由的蝴蝶,跌落在大雪原上,折断了双翼。
    陈万卷双手抬起,缓缓握住穿透自己胸背的那根巨大箭镞,然后有些吃力地拔起。
    他眉头皱起。
    唇角却在微笑。
    即便是穿心的苦楚,也不能遮掩内心的喜悦。
    大雪原上,黑袍的血液不再流淌,他缓缓站起身子,褪下那一身沉重粘稠的大袍。
    在黑袍之下,是一身朴素而简陋的粗布质料麻衣,鲜血在布衣下结痂,布衣外,却结上了一层微弱的青霜。
    陈本布衣......奈何为贼?
    陈万卷将那只剑气长翎随手丢去,砸在雪原之上,溅出一滩乱雪。
    一路走去,遍地都是凌乱,竖立,斜插的剑翎,陈万卷一直走到了蜷缩在雪地上的那个女子身旁。
    他轻声说道:“看呐......你要等的那个人,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雪地上的女子,衣衫凌乱,抱头蜷缩,痛苦的哭泣,声音颤抖,惹人怜惜。
    “别念着他了,他有什么好?”
    陈万卷自嘲笑了笑:“他不会来了。”
    “他已经,死了。”
    ......
    ......
    穹顶之上,那片澄澈的大海依旧如常。
    没有太阳,却阳光明媚。
    雪原大雪飞舞,有一道莲衣被风吹满,艰难行走。
    每一步走得都很缓慢,却又坚定。
    风雪的远方,有一个隐现的木屋。
    易潇有些惘然。
    木屋就在那里。
    可是......
    还要走多远,才能走到那间木屋?
    他回过头来,身后一片惨白,入目所见,什么都没有,那口黑棺早已经被自己远远抛在了身后。
    就在此刻,雪原的大雪,似乎停滞了那么一刹。
    易潇的耳边,似乎有着轻轻的声音响起。
    他努力去听,但风雪太大。
    他听不清。
    魂海之外,棺木之内,小殿下的肉身之处,破碎的莲衣被沙粒填满,双手合拢握在胸前。
    胸前是一块古老的令牌。
    圣岛的传讯令。
    此刻传讯令轻微而急促的震颤。
    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恳求,带着哭意。
    “救我......”
    “救我......”
    “救......我......”
    直至消散。
    那块令牌的声音穿透了魂海,传递到了澄澈的海底,一直传到风雪草原之上。
    却传不到易潇的耳中。
    在风雪中迷失方向的小殿下,抬起头来,看到漫天起舞的雪白蝴蝶,不再飞扬,而是纷纷坠落,双翼碎去,簌簌摇晃,最终化为纯粹的雪气,消弭在视线当中。
    在魂海上空回荡的声音虚无缥缈,无论如何都无法听清。
    命运无心,却偏爱捉弄。
    有人徘徊在木屋前,不知如何抵达。
    有人在木屋外,带走了折翼的蝴蝶,带回金丝笼牢当中。
    ......
    ......
    站在雪原上的易潇,聆听无果之后,便静下心神,不再去理会那道声音。
    他想找到那把剑。
    他想走近那个木屋,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他想握住那柄剑,然后获得真正的新生。
    易潇心湖平静,实则暗流汹涌,魂海之中,有人音容浮现,言笑晏晏,难以忘却。
    不祥的预感无数次涌上来,被他压了下去。
    若递出了这一剑,天门枯沙破碎,西域剑气长鸣。
    若握不住这一剑,他便没有与命运对决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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