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牛浑身一个战栗,冷汗都从额头上冒出来了,一时间也有些编不回话来。曾氏在一旁看的焦急,抢道:“那自然是,我儿子听着后面有马车声,转身看了一下,自然就看到那方长庆驾车过来的事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钱大牛流着冷汗不住的点头。
    方菡娘似是被这番说辞说服了,点了点头:“好,就算是这样,那你可曾记得,是在哪里撞上的么?”
    这问题就好回答多了,钱大牛略松了口气,脱口而出:“就在二龙坡那里。”
    方菡娘点了点头,将钱大牛的话完整的又复述了一遍,讲完后,问道:“……我说的没错吧?”
    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然能一字不差的把钱大牛说的话复述出来,甚至,连断句处都不曾有误!
    钱大牛莫名感到了一种恐慌,他胆战心惊的将自己方才的话又滤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漏洞,这才咬了咬牙,点头说是。
    方菡娘白嫩的双手一合:“好,我知道了。”她转向大夫,笑道,“大夫,我明日里再跟六叔过来,我们回去商议下此事,毕竟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因着方长庆在县里着实算个名人,大夫知道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不怕他赖账,遂点了点头。
    曾氏想说些什么,钱大牛拉了拉她的衣袖,两人嘀咕半天,最后曾氏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勉强道:“好吧,那就明日。要是明天你们不过来,那别怪我们走人,让医馆直接上你家讨债了。”
    方六叔憋气的很,方菡娘轻轻的拉了拉方六叔的衣袖。方六叔向来对方菡娘很是信任,他虽然不知侄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知道方菡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当即便没说什么,默认下来。
    出了医馆,方六叔还是有些忍不住了,对方菡娘道:“真是,真是一群小人。要是早知道,早知道他会这样……”
    方六叔停下说不下去了。
    方菡娘笑了,自家这六叔就是心善又老实。
    她知道,即便方六叔早知道会被人反咬一口,也不会见死不救。
    “六叔,你就放心吧,明儿且看我的。”方菡娘成竹在胸,微微一笑,清秀绝丽的脸庞在日光里,仿佛发着光。
    抛开跟方六叔的关系不提,她也不能任由好人蒙冤,小人张狂,不然正义如何昭彰?
    到了第二日清晨,钱大牛早早的就醒了,想着今儿就能拿到三十七两银子,又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颇有些躺卧不安。
    曾氏昨晚上特特回了趟家,跟家里当家的商量了一下。结果她家当家的怕惹上官司,劝曾氏算了,被曾氏啐了一口,骂他懦弱无用。
    “这自古富贵险中求,眼下三十七两银子就摆在你面前,你都不伸手去够,这辈子顶多也就是当个跑堂的了!”曾氏鄙视的丢下这句话,心急的离了家,买了碗馄饨,拎着去了医馆。
    这时候还早,正堂的门还没有开。医馆里后院的门房打着哈欠给曾氏开了门,被扰了清梦,脸色就有些不好。
    曾氏哪管得了这么多,她急急火火的拎着馄饨到了儿子病房里,见儿子也醒着,喜气洋洋道:“儿子,今日一过,咱家就要发财了!”
    钱大牛满心压不住的得意。
    不过才一大早,他们就唤了医童去医馆门口看了一趟又一趟,看看方长庆过来赔钱没。到后面,好脾气的医童都不耐烦了,道:“这才什么时辰,我不去看了,我要去吃早点了。”说着,一溜烟跑了。
    曾氏跟钱大牛又是骂骂咧咧半晌。
    这母子俩焦急的等了许久,待方菡娘跟方长庆踏进门时,他俩差点按捺不住跳起来指着他们鼻子大骂墨迹了。
    “呦,可算来了,银子呢?”曾氏迫不及待道。
    方菡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急,有几件事我倒想再跟你儿子核实下。”
    曾氏差点跳起来:“还有啥好核实的!昨儿不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吗?!你莫不是想赖账吧?”
    结果等她看到迈进屋里的衙差时,方才想冲上去挠花方菡娘那张脸的冲动,立即变成了冷汗涔涔的恐惧,腿都要软了。
    “你,你这是干啥……”曾氏结巴道。
    方菡娘没有理她,她笑着对那衙差道:“差大哥,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衙差知道方菡娘这小姑娘跟县令夫人交情匪浅,可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就对他们这些衙差颐指气使,每次见了都和和气气的跟他们打招呼,所以他也乐得帮这个忙。
    衙差很配合道:“无事,听说这边出了个事故,本差特地过来看看。”
    一滴滴冷汗从曾氏跟钱大牛额头上流了下来。
    方菡娘意味深长的对着钱大牛笑了笑。
    纵使眼前少女貌美如花,钱大牛却仿佛看到了恶鬼夜叉般,恐惧的打了几个颤。
    “你昨儿说,从岳阳楼里出来就直接出了县城是吧?”方菡娘笑吟吟的看着钱大牛,钱大牛舌头都要打结了,他努力镇定了半晌,这事儿确实是那日发生过的,是真事,他觉得自己不虚,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方菡娘便笑了:“那就好办了。昨晚上我去寻了岳阳楼的跑堂,问了他些事。因着他认识你爹,对你有印象的很。也巧了,那日你走的时候,正好有户人家办喜宴经过岳阳楼,所以那跑堂对你离开的时辰记得很清楚,你是辰时两刻用完早点出的门,然后直接出了县城,因着没有板车,所以步行前往,在二龙坡那里被马车撞倒,我说的可对?”
    钱大牛咽了咽唾沫,点了点头,他记得,那日差不多就是那个时辰。
    而这番描述,与那日发生的事情差不了哪去。
    方菡娘见钱大牛点了头,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不少:“那么,我昨日里按你说的,重新走了一趟。以我的脚力,从岳阳酒楼到二龙坡,需要一个时辰。你是成年男子,脚力应比我快上不少,但思及你在城门处租板车花费些许时间,两两抵过,那也勉强算作你一个时辰可以到达二龙坡,也就巳时两刻(注:大概九点半)到了二龙坡!”
    钱大牛听得有些绕,但他下意识的觉得方菡娘似乎在布什么网,他屏着呼吸紧张的看着方菡娘。
    曾氏嘟囔道:“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方菡娘笑容敛去,盯着钱大牛,一字一顿道:“二龙坡到医馆,驾车只需要两刻(注:大约半个小时)。我问了医馆的大夫,你被六叔送来时,时辰却已是巳时末(注:大概十一点)!钱大牛,你告诉我,中间大半个时辰,去了哪里!”
    方菡娘声音顿挫,十分有力,犹如钟声敲在钱大牛的脑海!
    钱大牛如遭雷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嘴唇都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他竟然忘了这里,因着撞伤他的并不是方六叔,方六叔救起他时,他已经意识昏昏沉沉了许久,早就忘了离着他被撞过了多少时辰!
    曾氏见儿子这般,连忙上去描圆补漏:“这是因为,因为那方长庆不想救我儿,故意,故意绕了远路,浪费了时辰!”
    方菡娘见曾氏还死不悔改,冷笑一声:“瞧你这话说的,若我六叔不想救钱大牛,又何苦将浑身是血的钱大牛送来医馆?二龙坡那里人烟稀少,几乎没什么过往行人马车,我六叔若真撞了钱大牛又不想救他,何不直接走了,或是直接撞死钱大牛了事?!”
    曾氏被问的哑口无言,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一颗颗滚落,她哆嗦着嘴唇,犹想挣扎:“或许,或许他想赚个好名声……”
    方菡娘手一拍桌子,怒喝道:“曾氏,你够了!我六叔马车出城时,在县城门口有登记,上面明明白白记载了巳时过半(注:大概十点)出的城门,你告诉我,我六叔是如何在巳时两刻于二龙坡撞上了你儿子!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六叔撞伤了你们,无非是想恩将仇报,讹一笔钱罢了!”
    曾氏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衙差适时的站了起来,肃然的看着瘫在地上的曾氏:“事实已然清楚,曾氏,钱大牛二人涉嫌诈骗,金额庞大,你们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曾氏钱大牛一听竟然要去衙门,连连后躲,惊恐道:“不……”
    因着衙差过来,这房间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钱大牛他爹钱有通见妻儿要被抓了,没法再躲人群里假装看热闹了,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扑通一下就给方长庆跟方菡娘跪下了。
    方菡娘被吓了一跳。
    方长庆是个厚道人,被莫名其妙的人一跪,立即慌了,连忙去拉钱有通。钱有通死死跪在地上不起来,哭得眼里鼻涕一大把:“方官人,我知道是我媳妇儿子不对,您别报官了,别让官府抓了他们去啊。”
    方长庆见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在他面前哭成这样,手忙脚乱的很,也不知道该怎么整,求救的看向方菡娘。
    方菡娘气乐了:“之前他们要讹我们时,你怎么不这么拦着他们呢?”
    钱有通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这位小姐,我就是个跑堂的,家里穷啊,实在拿不出那么一大笔看病的钱。我媳妇也是没有办法,又不能看着我儿子去死,这才起了不好的心思……您跟方官人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这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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