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奚看着他握着她的那只手,修长的指节扣在她的手掌上,让她想起好像很久以前也这样十指交扣过。
    他性格好像本来就冷淡些,做的事情远比说出来的要多。可他现在再握起她的手,她只觉得有些齿冷。
    “你是怎么做到瞒着我这么多事以后,还能装作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出这种话?”她声音抖了一下,起身坐了起来,回头去看他的眼睛,“谈策,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她一面说着,一面抱紧了自己的手臂,想起宁礼发给她的那张照片。宁尚海习惯用左手写字,他的签名很难模仿。白纸黑字写着一串她熟悉的名字,满篇都是宁尚海对自己含冤的控诉。
    “你想说你不知情吗?”宁奚回忆着自己看到的那一个个名字,像是将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吞,挣开他压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克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我爸爸在纸上写了你的名字,这些事情,你没有和我提过一星半点。即使我能理解你假死,那这些事情你想怎么解释?”
    谈策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控诉,只是慢慢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坐在床上,攥着拳向后退了几步,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拽了回来,牢牢地扣在了怀里。宁奚的手按在他的肩上,没等用力,就听到耳边他有些模糊的声音。
    他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肌肤相贴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味与热度。她正欲说什么,被他压下来沉沉地抱着,额头抵在她颈窝的热度非同寻常。她立刻下意识地移开原本按在他肩上的手,垂下来的手僵硬了几秒,听到他缓慢而沉重的呼吸。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是不是,”她指尖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声音不由得断了一下,“你死也别在我床上死,我去叫人。”
    她半边身子撑着他身体的重量,一只手去摸放在床头的手机,只是刚刚碰到手机,他的手已经覆上去,紧密地和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谈策高她许多,她本就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只能扶着床边将他向外推了推。宁奚用一只手撑住他的肩膀,挪过腿要下床,被他掐着腰拖了回来。
    从她背后缠上来的人像一块狗皮膏药,身躯压着她怎么也脱不开。宁奚折腾的额头上满是汗,她手指扒开谈策扣在她腰上的手,沉重地吸了一口气:“那好,你在这儿烧死吧,我不管了。”
    谈策闻言皱了皱眉,似乎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宁奚脸上不耐烦的神情。他手臂紧紧地缠着她,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肩,继而蹭上她的脸颊。宁奚向后躲了一下,按住他逐渐向下移的手,费力地滑着手机的通讯录,点开了周映东的号码。
    房间不太隔音,她在这里能听到隔壁周映东手机响的声音,不过半分钟,那边似乎是骂骂咧咧地接起了电话。她松了一口气,听着那边周映东摔门的声音,她房间的门被他有些暴力地推开,只一下就按亮了从房间门口到浴室里的所有灯。
    她半坐起来,看着周映东一边从头往下套了一件衣服,一边打量躺在床上的谈策。他看起来像是刚刚睡下被电话吵醒的,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但在看到谈策死死地抱着她腰间的那只手时,他站在一边眯了眯眼:“干什么这是?”
    “发烧了,现在……好像没什么意识了,”宁奚想甩开他扣着她的那只手,伸手去掰他的手指,“你带人走吧,或者叫个医生。”
    “发烧?发烧那就对了,”周映东原本不耐烦的语气此刻竟然冷静了许多,他扫了一眼谈策,“在急诊的时候,护士刚给他扎上输液的抗生素,人家一转头,他就拔了针。他不发烧谁发烧。”
    “……和我说没用,把他弄走,”宁奚低头,想要伸手再试探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但犹豫了一秒又收了回来。
    周映东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点着头坐到了床边,但没有任何要去扶谈策起来的动作,只是抬头看向了宁奚。
    “你弄走他也没用,他是故意让黑鱼打中这一枪的,为的是把他身后的人引出来;至于为什么不输液,他也是故意的,理由你自己猜,”周映东说到这里,不禁冷笑了一声,“贺池也瞒了你不少事儿,怎么就见你冲我们两个使劲儿?”
    “如果你是贺池,你现在也不可能被我允许出现在这间房间里,”宁奚头都没抬,还是下床去拧了一个湿毛巾。
    她手上被绳索捆着形成的擦伤碰到了水,轻微的痛感让她轻轻一皱眉,随即用力地拧干了,弯腰把毛巾展平迭好搭到了谈策的额头上。
    谈策生的面冷,很少有这种闭着眼睛让人觉得温和的时候。她只多看了一眼,去翻床头柜里有没有退烧药,只是手刚刚拉开抽屉,就听到那边的周映东古怪的笑了一声:“你不是说不管吗?”
    “他要是烧死在我床上,我会有麻烦,”宁奚从床头柜里扒出一盒布洛芬,拆开来看了一眼生产日期,对着昏黄的灯光抠开了锡箔纸,“到现在你好像都没明白,我对这件事有生气的权利。”
    周映东看着她单薄的衣着和甚至来不及整理的头发,想要问的话就这样吞了下去。她剥开药片放到手心里,倒了一杯水在桌边,随后看向周映东:“你来喂药吧,我出去了。”
    “谈策现在留在你这里,是怕黑鱼的人对你不利,”见宁奚向外走,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忽然冒出来,目光看向她的背影,“黑鱼背后的人,就是宁尚海案子的始作俑者。我叔叔周照能作为绝对公正无私的警察担任抓捕黑鱼行动的总指挥的事情,是谈策家里在政府内部活动的结果,为了做到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谈策付出了什么代价。再多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更不清楚宁礼到底给你看了什么,但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谈策没有害过宁尚海,也更不可能害你。”
    宁奚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话,她的脚步一顿,张了张嘴试图说什么,但比起回答,现在好像更适合沉默。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说谎的神情。但周映东的神色从来都坦荡,在和她对视的两叁秒内,他目光错开,声音淡了许多:“宁礼想杀了谈策,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我说这些不是在给谈策开脱,他的确隐瞒了你很多,但在爱护你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宁奚呼吸静静的,她没说话,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抬手关掉了浴室的灯,转身走了出去。
    周照翻着赵易垣递来的资料,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了他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的手。
    韩江刚刚把宁礼的伤口处理好,周照看着他进来,调亮了桌上台灯的亮度,将卷宗合起来放到了一旁。
    周映东下手也狠,宁礼嘴角和眼角都破了,手臂和手部的擦伤也很严重,远远看着都肿了一片。周照挑了挑眉,示意韩江和赵易垣离开,抬头看着这个即使受了伤也没有显现出一丝狼狈的年轻人。
    “在我来林芝之前,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所以你不用奇怪为什么我会从指挥部直接过来,因为再由着你们违法乱纪,这里就要乱套了,”周照点了点烟灰,随意地看了一眼宁礼的脸,“当然,我也知道黑鱼是你放走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会二十四小时处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可以说。”
    不知是不是和警察打交道的时候很多,面对周照的开门见山,宁礼脸上没有一点慌乱。他闻言反而轻笑了一声,捏了捏自己的受伤的手臂,抬起头看向周照:“你没有任何证据就敢这样做,我很佩服。”
    挑衅警察的人周照见多了,他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把烟按在了烟灰缸里:“如果没有证据,你就不会坐在这里了。之前这个案子太乱,是因为里面有很多不可控因素。我用了很多时间才消除了这些因素。宁先生,总是在河边走,总有一天会湿鞋的。如果到现在我们对你的行动都没有一点了解,那你未免太小瞧我们警察了。“
    说到这里,周照再度笑了一下。即使奔波了一夜,但他脸上并没有多少疲惫,反而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劲头来。他极有压迫感的目光刮过宁礼的脸,将并不方便的左手抬起来压在了桌子上:“现在,你还有机会交待你和黑鱼这些年的交易。当然,你可能并不把我们警察当回事儿,但你可能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一次会让我来做行动的总指挥。“
    周照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挡在了台灯的灯光前,完全遮住了宁礼映在地上的影子。他微微弯腰,伸出手臂,假肢从袖子里冒出了一截:“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害怕所谓的权势。如果你这次还想习惯性地通过宁家对我施压,那我劝你省省。”
    他手臂撑到了椅子上,漆黑的眼眸如同鹰一样盯着宁礼的脸:“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宁先生。”
    周照的影子压到了他的椅子上,宁礼抬头看着他,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纱布。短暂地权衡利弊以后,他忽然笑了一声,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没有一点改变:“谈策在哪儿?我得见他。”
    周映东站在不远处看着宁礼走进屋,被韩江拦着坐在了一旁。他没好气地点了一支烟,声音抬高了几分:“我看你的面子,不和这傻逼计较。韩江,记得下次让你们家沉小姐请我吃饭,把这个人情还了。”
    谈策刚刚退烧,披着的西装外套垂下了一只袖子。他坐在椅子上,双腿交迭,手下压着那串玉珠,冷淡的眸子看了一眼宁礼那只包扎起来的手。
    李峤在一旁将体温计收了起来,低头对谈策耳语了一句,向前伸了伸手,把宁礼向外挡了一下。
    “谈策,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们也不必多遮遮掩掩了,就做个交易怎么样?”宁礼没在乎谈策根本没正眼瞧他的态度,反而笑了一下,“黑鱼背后的人,我交给你。作为交换,宁奚归我,怎么样?”
    屋子里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周映东捏着烟的手手背上爆出了一层青筋。他舌尖抵着牙关,忍着上前把宁礼拎起来扔到楼下的冲动,狠狠地将烟踩到了地上。
    谈策本没有正眼看他,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原本压在玉珠上的手一顿,然后慢慢地抬起了头。触及他冷的像刀一样锋利的目光,宁礼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在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之前,那只骨骼优美的手已经伸出了出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谈策单手攥紧了他的衣领,巨大的力道让他瞬间因为失去重心而猛地摔跪在地上。他一只手提着他的衣领,目光直视着宁礼的眼睛,鞋尖漫不经心地踩过他将要跪在地上的膝盖,慢慢地、用力地收紧了自己的手,唇角一动冷笑了一声:“凭你?”
    韩江快要被屋子里的气氛压到喘不过气,他和周映东示意一下准备向外走,门口的锁便响动了一下。
    宁奚一只手拿着门卡,另一只手提着装着药的小袋子,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说明书。李峤抬头看了一眼,弯腰轻轻提醒了一下谈策。
    谈策盯着宁礼的脸看了两秒,手猛地一松放开了他,十分自然地顺势弯下了腰。
    宁奚进门才发现满房间都是人,她一眼看到宁礼的背影,忍不住轻轻攥了一下拳。心脏在狂跳,她提着小袋子走了几步靠近,看清了坐在椅子上的谈策,上前两步将装着药的袋子放到他身旁的椅子上。
    她看了一眼表情阴沉的宁礼,又回头看着罕见的低着头的谈策,想起周映东说的话,她犹豫了一下克制住去试探他额头的本能,回过头来看向宁礼,声音冷了下来:“从我的房间出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到一声沉闷的哼声。宁奚转过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他已经伸出了手,轻轻地拉住了宁奚的手腕。宁奚没动,看他弯着腰单手捂着自己肩上的伤口,抬头看着她,笑容里像是带了几分勉强:“宁宁,我不疼了。”
    “……”
    “忽。然来了人打扰就没休息好,现在好像又烧起来了,”谈策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扫了一眼对面的宁礼,语气轻了许多,“但和宁总没关系,他大概是找我有事要谈,是我没按你说的好好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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