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和光静静说着,忽然轻叹了一声:五年过去了,黑藤的生长力和适应性都越来越强,地面生态不断恶化,越来越多未知物种出现,接下来沦陷的会是哪一个呢?
    柴悦宁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一场春雨带来了异变植株的生长季,多处信号塔被异变植株覆盖、损毁,难以收复与修缮。
    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初,基地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当这是一个略不寻常的生长季,甚至一心想着将其熬过,一切就能重归正常,却不料等到了一场来得悄无声息的毁灭性灾难。
    所有生物都在融合进化,人类太弱小了,如果不能跟上它们的脚步,迟早有一天会消失于历史的长河。戈和光说着,眼底满是疲惫,可我们找不到,我们至今都没找到对抗变异的方法,人类仿佛根本无法在融合过程中留存自我意志,与异兽相比,人类的意志太薄弱了。
    他好像绝望了,但在说完这些话的瞬间,目光中似又重燃起一丝坚定。
    可我们不能放弃,只要还留有一丝希望,再怎么痛苦也要向前走,不知疲惫、不择手段地向前走。
    戈和光望着褚辞,眼底流露出一丝关怀与不忍。
    他轻声问着:孩子,你能明白吗?
    褚辞张了张嘴,似想回应点什么,最后却也只是摇了摇头。
    在人类真正寻回自由之前,我们都身处囚笼。戈和光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都快一点了,你们要吃点东西再走吗?
    他说着,不等人回应,便起身招呼了起来。
    没多会儿,年轻的助理送来了一顿简单的饭菜。
    基地德高望重的博士,伙食和外城平民相比也没多大差别。
    简简单单吃完一顿午饭后,戈和光便没再多留二人,只是背着双手,站在一个生化水缸前观察起了一只变异的虫子。
    在军方的护送下,两人回到了暂住之地。
    跳下装甲车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朝她们跑了过来。
    队长!卢启的语气又气又急,你们跑哪里去了?都不和我们说一声!我们以为你偷偷出城了,都不带上我们,真急死个人了!
    柴悦宁看了褚辞一眼,耸肩道:本来是想出去的,手续刚办好,就被请去研究所吃饭了。
    卢启:手续都办好了?!
    柴悦宁:别叫唤,不出去了,有个好消息和你们说,先上楼。
    也许那不是最好的消息,也许那是个不好的消息。
    但至少,它对基地外城而言,是一个无可替代的好消息。
    什么情况啊?卢启愣了愣,连忙追在了柴悦宁和褚辞的身后,怎么被请去研究所吃饭了?研究所的饭好吃吗?
    柴悦宁:土豆泥,青菜番茄汤,看着异兽下米饭,你要喜欢,下次带上你?
    卢启:那还是算了吧。
    柴悦宁快步走在前头,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她回过身去看褚辞,只见褚辞三两步从她身侧掠过,眼里带着笑,难得活泼地朝着楼上跑去。
    她不知道褚辞在高兴什么。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第30章
    火急火燎找了柴悦宁一整个上午的卢启,在听柴悦宁说有好消息通知后,第一时间兴匆匆地把大家召集到了柴悦宁的房间里。
    暖黄的灯光下,四个从外头叽叽喳喳涌进来的人,大声招呼着褚辞和他们一起,排排坐在了一张长方形的小茶几边。
    他们试图向褚辞八卦第一手情报,褚辞却什么都不说,像个撬不开的闷葫芦。
    闷葫芦的嘴里问不出什么话,大家便只能等待柴悦宁亲自公布那个忽然到来的好消息。
    面对大家的期待,柴悦宁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她有些头大地烧了一壶热水,给屋内一人倒上一杯,这才坐在了大家的对面。
    卢启:到底有什么好消息啊?
    尤兰:我之前可是听景沐那小丫头说,六区的通风管道是你们冒险切断的,是不是主城要给你发奖金了啊?苟富贵,毋相忘啊,柴队长。
    老向:还有这事儿?那基地不得给队长分配个大房子?
    忍冬:这也用不着集合通知吧?是杜夏有消息了吗?
    柴悦宁做了个深呼吸,在四双无比期盼的目光中清了清嗓:那个,额,嗯,就
    忍冬:
    卢启:额?
    尤兰:嗯~?
    老向:就啥啊就?
    柴悦宁不自觉望了褚辞一眼,最后还是不忍把事实说出,只挤出一抹笑意,道:基地已经找到了向浮空城传递求救信号的办法,外城的自毁计划已被延后,如果浮空城能及时赶到救援,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所有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脸上都浮现了不同程度的欣喜与期望。
    好啊。尤兰轻声感慨起来。
    老向说,在这种要人老命的日子里,绝对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祝的消息了。
    他说他想喝几杯,如果这附近能搞到酒的话。
    话音刚落,一旁卢启便猛地站起身来,猴似的几步蹿到了门口。
    走啊老向,我们买酒去!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忍冬眼里有了光,她的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却又带了几分颤抖。
    很快,她低眉抿了抿唇,低垂的眼眸之中,好似添了些许泪光。
    柴悦宁抱起玻璃水杯,任那温热水汽将思绪送向远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出门的那一老一少提着几瓶酒和一篮子菜回来了,他们说什么喝酒要有下酒菜,然后就钻进厨房里折腾了起来。
    那一天,房间里分外热闹。
    向弘飞,你们买的酒也太难喝了
    将就着喝吧尤老板,我们可都是良民,没啥钱。
    骂谁呢?你骂谁呢?
    吃菜吃菜,酒不好喝,菜总没毛病吧?
    马虎吧尤兰说着,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醉醺醺地笑了一声:手艺还行,要是这辈子还能回七区,你们也别上地冒险了,去我那儿打工吧卢启你给我酒吧当保安,忍冬啊,忍冬你帮我算账老向,老向你就当个厨子,这把年纪了,再上地骨头得碎了。
    我们老大呢?卢启问,杜夏呢,褚辞呢?
    保安,你们都当保安,钱少不了你们的!尤兰睁开眼来,单手托腮,懒散地说道,我那儿可乱了,三天两头有人闹事日子在变啊,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我得靠自己人啊
    她说着,眯眼望向柴悦宁:柴队长~~你说,你来说~嗝你们队有需要,我从来都是鼎力相助,咱咱算自己人不?
    算算算,保安就不给你当了,有麻烦知会一声就好。柴悦宁笑着应道,至于老向,他那把老骨头是不太行了,手艺却一直不错,提前退休去你那当个大厨还行。
    得了吧,你老爹带队那会儿,我可是队里手最稳,枪最准,车开得最好的那一个,就算现在没以前那么灵活了,也还能再干十年呢。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少看不起我这种老兵,那辆新车我都还没开够呢。
    噗
    临时住所里,大家围坐在低矮的茶几旁。
    吃着小菜,喝着小酒,天南地北地闲聊着一些琐碎小事。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些危险还未降临的悠闲日子。
    可惜的是杜夏不在,也没有人知道往后的日子,她还会不会在。
    热闹过后是散场。
    醉醺醺的人丢下一屋烂摊子,摇摇晃晃回屋吐去了。
    没怎么喝酒的忍冬则陪着滴酒未沾的褚辞,帮柴悦宁收拾起了那酒气冲天的房间。
    打扫卫生的过程中,收音机里一如既往播报着一些听起来令人十分安心的东西。
    基地从不允许一切会掀起恐慌的言论出现,哪怕基地高层也一度陷入了绝望之中。
    如果这次外城得救了,将没有人会知道高喊着自由与希望的基地,曾经做下过多么残忍的决定。
    忍冬离开后,屋内再一次只剩下了基地广播。
    柴悦宁反锁上房门,回身望向沙发上坐得乖巧的褚辞,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这次怎么不喝了?
    褚辞摇了摇头,笑着应道:那个东西太让人难受了。
    柴悦宁:或许下次该让他们给你买点果汁,是甜的,喝完不会难受。
    褚辞:贵吗?
    柴悦宁:比水贵很多,但赚钱不就是为了过得更好吗?
    褚辞:我还没赚到过钱呢。
    柴悦宁:我有啊。
    褚辞眨了眨眼,毫不留情面地拆了柴悦宁的台。
    你没有,你还欠了尤兰一屁股钱。
    柴悦宁愣了愣,眉心不由微微拧起。
    她尴尬了一小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昂首挺胸。
    下午尤兰不是说了吗?我们在六区干了件大事,等回头外城保住了,我就去向军方邀功,一定能得一大笔奖金!
    柴悦宁说着,步履轻盈地跳到沙发边,一屁股坐在了褚辞身旁,整个沙发瞬间震了一下。
    褚辞侧过头来看她,她只挑了挑眉,保证道:放心吧,你想吃什么,我都能买得起!
    那自信的小眼神,知道的是买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送人金山银山。
    褚辞望着她,静静望着她看了许久。
    最后扬了扬唇,笑道:那我可要好好想想,到时候吃点什么好东西了。
    柴悦宁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望着褚辞。
    褚辞手里捧着一本诗集,里面都是她这个拿着刀枪长大的人所看不下进去的内容。
    柴悦宁不由得越看越好奇,好奇褚辞到底有着一个怎样的过往?
    身手敏捷,枪法果决,受了伤都不会吭一声,古井无波的双眸像是看遍了纷扰的世事,偏偏却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
    当所有绝望席卷而来之时,她好像一直漠视着旁人的生死,就像是一个打量着一切的旁观者。
    可到最后,选择为那些陌生之人献上一丝希望的,竟也是这么一个旁观者。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夜深了,怀表走到了晚上的十一点二十。
    柴悦宁洗漱一番,先一步躺上了床。
    没多久,卫生间传来了洗漱声,再隔一会儿,屋外的灯关上了。
    褚辞推开留了一丝门缝的房间,轻手轻脚爬上了床,柴悦宁往里躺了躺,为她挪出更多位置。
    浅浅的凉意卷入轻薄的春被,让人一时有些睡不着。
    柴悦宁。
    嗯?
    戈博士说,我看上去很难过。黑暗之中,褚辞轻声说着,是真的吗?
    好像是,但又不全是。柴悦宁低声应着。
    还在六区的时候,我从书里看到过,人类的情绪好像是会相互感染的。褚辞说着,好奇问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我难过,你就会难过吗?
    我
    但其实我好像挺开心的,我感觉不到你们说的难过。褚辞打断了柴悦宁的回答,认真说道,如果有,可能是你害的。
    啊?柴悦宁忽觉有些答不上话,张了半天嘴,才问出一句,怎么就我害的了?
    你感染我了。褚辞的语气十分认真,认真中还带了几分小委屈,我本来好好的,忽然不好了,一定是你感染我了。
    我柴悦宁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你这样不对。褚辞小声嘀咕着,我都不是个人,也没有感染你,你怎么能害我呢?
    柴悦宁惊得说不出话。
    她本该忧伤的,至少当褚辞开口问出第一句话的那一刻,她觉得她应该忧伤。
    可她现在竟然有些发懵。
    她发现褚辞真的好认真地在责备她,语气委屈且还不讲道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歪理,柴悦宁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觉得自己应该稍微辩解一下。
    可就在她想要开口之时,身侧之人又有了动静。
    我好像知道什么是难过了。褚辞抿了抿唇,真的每次都是你害的。
    她说着,向外侧转了个身,背对向柴悦宁,小声嘀咕起来。
    第一次,你带我进基地,把我留在九区。
    第二次,你把我从小黑屋里捞出来,又想让我回九区。
    第三次,你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以为你要开始害怕我了。
    再然后就是这两天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小到明明卧室那么静,她们那么近,身旁的人却要费好大力才能听清她到底在嘟囔些什么。
    柴悦宁咬住下唇,想要说点什么,却是忽然听见了一声轻叹。
    她愣了一下,回过神时,只闻得一声如烟的耳语。
    那是那个夜晚,不讲道理的异种,对她轻轻说了一句
    柴悦宁,你开心一点。
    你不开心,我怎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觉得要虐了,难道不是要开始甜了吗。
    第31章
    那是一句让人不知道如何回应的话语。
    褚辞的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得一如往日那般,让人听不出悲喜。
    可柴悦宁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于心间撞了一下。
    不痛,却也让她短暂地忘记了呼吸。
    黑暗中的静默不知持续了多久。
    柴悦宁回过神来,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身旁之人的呼吸已经变得又平又缓,大概率是睡着了。
    她缓缓闭上双眼,不由自主地做了个几近无声的深呼吸。
    那夜的梦境是杂乱的。
    梦醒之后,是第二日的清晨。
    不过清晨该有日出,基地没有日出,只有暖黄的灯光。
    褚辞还睡着,柴悦宁轻轻拢上卧室的房门,这才摸黑打开了客厅的吊灯。
    这个时间,基地是没有人声广播的,不过可以调频到早间音乐电台。
    柴悦宁将音量调到最小,躺坐在沙发之上,愣愣出神地望着那洁白的天花板。
    房间外传来了尤兰找卢启帮忙跑腿买东西的声音。
    柴悦宁回过神来,下意识坐正身子,目光望向前方。
    茶几上,褚辞昨晚在看的诗集,静静地倒扣在她的眼前。
    身为一个很早便放弃了学业的人,柴悦宁平日里最不爱看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可不知为何,在那个瞬间,她就是鬼使神差地向前伸出了手。
    她看见了诗集倒扣的那一页。
    《最后的玫瑰》
    巴勃罗聂鲁达
    我是个绝望的人,
    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
    又拥有一切。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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