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没有三四个人都抱不起来的大型检测仪,像审判世人的神明般,冰冷地立在铁链圈起的三个区域之外。
    那是基地前不久的研究成果,感染检测精确度高达91%,对比原先的检测仪,高了十三个百分比。
    但是不同感染源的变异率不一样,有感染迹象不等于一定变异,因为人类的身体是有很大可能消化掉那些感染菌的。
    从地面回来受到感染的人不少,大部分都是关上一个月,感染迹象消失了,也没有发生变异,就会被放出来,异控中心从来都不能靠感染检测的结果去剥夺一个人活下去的权利。
    按规矩,这些有感染迹象的人,应该送去六区的异控中心。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万一感染者在转送途中变异,一旦控制不住,就会闯入城区内部,后果不堪设想。
    柴悦宁:所以现在在等什么?
    程山:主城军方正在商议这些乘客的处理方式。
    柴悦宁:他们会派人增援吗?
    程山低头望向手里紧握的通讯器,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他避开了柴悦宁的疑问,万分郑重道:这次异常状况如果处理有误,六区也有可能沦陷。我们人手太少了,别说是感染者变异,就算是那些没感染的乘客情绪失控,我们也未必能马上控制住现场。所以刚才这些话,希望柴队长能够保密,如果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配合我们。
    柴悦宁点了点头:我会的。
    程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面色焦虑,似在等待什么。
    褚辞站在不远处的检测仪边,静静望着被铁链圈起的那些乘客。
    柴悦宁走到她的身旁,招呼着她到一旁坐下,和其他来此的佣兵,以及在场所有治安官一样,等待起了程山口中不知为何的结果。
    忽然间,褚辞轻声问道:这里以前发生过类似情况吗?
    柴悦宁沉默了片刻,轻声应道:有啊,在还没有感染测试剂,没有感染测试仪的时候,基地内时不时会出现变异者袭击普通人的事,不过那都是我没出生前的事了。
    那之后防控一直很好吗?
    是啊,但也有意外发生。柴悦宁说着,低眉苦笑起来,双手十指不自觉交错捏合,我十三岁那年,父亲的小队里有一位对我很好的叔叔,他在呈现感染迹象后接受了基地的隔离,半个月观察期结束后,他被放了出来,却在重获自由后的第十三天变异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异兽,明明前一天晚上,它还是一个人类,还来我家帮忙修了下水管。后一天,它就杀了我的父母,在我的眼前
    褚辞张了张嘴,没能说得出话。
    柴悦宁摇了摇头,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那之后,基地就将感染者的隔离时长从半个月改为一个月了。
    她把话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褚辞沉默许久,忽然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柴悦宁左手的小指。
    柴悦宁不由一愣。
    她抬眼望向褚辞,褚辞却没有看着她,只是若无其事般望着别处。
    那奶白色的小脸上似有些许红晕,却又让那散在耳垂边的发丝笼了一层薄纱。
    心底某一处,在这无声陪伴中,为之轻轻触动。
    柴悦宁重重呼出一口长气,只觉心底淤积的一些东西,在这一瞬间都消散了不少。
    她想要反握住那有些许冰凉的手,却又不知为何,心底浮起一丝犹豫与紧张。
    墙上高高挂着的方形电子表,走到了18:26分。
    欲言又止的人,用余光望见了向这边走来的那位总治安官。
    程山低头对自己的副官吩咐了什么,那名副官点了点头,拿起手中通讯器,似是下达了某种命令。
    一时间,柴悦宁似感受到了无数异样的目光,来自每一个接受到命令的治安官。
    柴悦宁下意识站起身来,想要上前询问情况。
    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便被一声枪响震住了脚步。
    枪声破空而来,击毙的,是一个几分钟前刚处理好伤口的重伤患者。
    随着无数惊呼乍起,枪声接连不断,溅了一地血色。
    治安官在杀人。
    一个又一个感染者接连倒在了地上。
    他们前一秒还在祈祷自己能够撑过接下来的感染期,后一秒就已经躺倒在血泊之中,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求生的反应。
    无伤区的乘客不受控制地惊叫着。
    那一刻,他们之中,有人失去了亲人或挚友。
    感染不等于变异他们没有权力杀人,他们是杀人凶手,他们杀人不需要理由,我们都可能会死!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句话。
    好几个情绪失控的人,在数十只枪/口下翻出了铁链的封锁,他们叫骂着与不敢再次开枪的治安官扭打在一起。
    一时之间,吓到失了魂的人,有的呆坐在原地,有的惊叫着四散逃离。
    而被愤怒点燃的人,也跟着乘乱翻过铁链,试图从治安官手里夺枪自保。
    柴悦宁望向程山,似想得到一个理由,却只看到了他眼底的无助与疲惫。
    军方认为,如果五区一开始的处理方式能够利索一些,也许就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基地其实早就做起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配合我们。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最大程度减少感染扩散。
    杀掉所有感染者,是军方讨论出来的最终决定。
    有人被救赎,就会有人被放弃。
    其实,那位总治安官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他们叫那么多佣兵来支援,根本不是害怕对付不了变异者,只是害怕无法抵挡激愤的人群。
    一名被按死在地上的年轻治安官被人夺走了枪。
    枪口抵上了他的前额。
    失去了亲人的乘客,怒睁着血红的双眼,握枪的手,剧烈颤抖。
    柴悦宁举起手中的枪,瞄向那人持枪的胳膊,却还未及扣动扳机,便已听见一声枪响自身侧掠过。
    夺枪者的枪自掌心脱落,鲜血从腕间滑落到那个年轻治安官的身上。
    混乱的候车厅瞬间寂静下来。
    柴悦宁转身望向枪声响起的地方。
    在她的身后,那个握枪的银发女孩,眼里有她不曾见过的冷静与坚定。
    甚至,胜过了那位下达命令的总治安官。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观可能有一点点沉重(⊙o⊙)
    第14章
    柴悦宁一直都知道,能在雾区深处活下来的人,绝对有着不俗的本领。
    可看惯了褚辞安安静静的模样,她确实有些忘了,这本是被她从雾区捡回来的人。
    这次她第一次见褚辞开枪。
    手很稳,枪很准。
    枪口对着同类,目光却冷静得让人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丝挣扎。
    看似瘦小的年轻女孩,身上好似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严。
    不需要任何言语的威慑,只是举着枪,静静站在那里,便让人无法忽视,更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佣兵表明了立场,这让许多还在迟疑的佣兵,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枪。
    手无寸铁的激愤人群冷静了下来。
    他们愤怒,他们反抗,都只是因为害怕死亡。
    所以此时此刻,没有人敢赌一个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会不会再次开枪。
    谁都怕下一枚子弹会打在自己身上。
    击毙所有感染者,是主城军方的指令!保护每一个未感染者,也是主城军方的指令!六区的每一个治安官都不可能滥杀无辜!如果我们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那么在你们跨出警戒线的那一刻,我们就会开枪,而不是等你们夺过我们手中的枪,再抵在我们的身上!程山大声喊着,满是疲意的眼里泛着血丝,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却又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压抑,不管你们是否相信,我都可以用我的性命向你们保证,六次检测后没有感染迹象的人,全都可以回家!
    总治安官的声音,响彻在这候车厅中。
    无声的静默,持续了不知多久。
    有人颤抖着、哽咽着,说出了压抑在心底的话:可是感染不代表会变异啊那么多人,本来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据五区失联前传出的数据显示,这次出现的变异者有着极强感染性与极高变异率,感染方式甚至可能只是一处不见血的划伤,从感染到变异最短可以只需半小时。那么多感染者,如果发生同时变异,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转移过程中,一旦有一只没有及时击毙,感染扩散,后果都将不堪设想!而且,一处极小的伤口都有可能感染,微小伤口的感染有两到六小时不等的潜伏期,如果伤者闭口不提,根本无法进行检测!基地五区,就是这样陷落的程山说着,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基地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城区治安官,是维护城区治安的,他们中许多人没有去过地面,没有见过异兽,更没有杀过同类。
    可这一日,他们都被迫成为了听从命令的刽子手。
    有些话,也许在这候车厅外,成千上万不曾离死亡那么近的人还能相信与理解。
    可此时此刻,站在同类血泊边的这些人,却注定难以释然。
    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场射/杀。
    他们知道,这些穿着制服的守护者,守护六区,守护基地,守护人类。
    只不过,这份守护,是可以牺牲任何的。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不知多久。
    一名治安官扔掉了手中的枪,捂住脸颊,情绪崩溃地跪坐在了地上。
    那一阵压抑得令人快要窒息的哭泣,撞碎了此处每一个人心底绷紧的弦。
    冷静下来的乘客,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隔离区。
    一具具不能瞑目的尸/体,都在佣兵的帮助下被抬离此处,送去消毒火葬。
    程山依旧放心不下,希望柴悦宁能等六次检测结果出来后再离开。
    他担心余下来的这些人中会有暂时检查不出来的感染者,在不知不觉间对人群进行感染,到时如果要进行二次枪决,所激起的群愤只会比刚才还要大。
    柴悦宁理解这样的担忧,这种情况也确实可能存在,所以她按捺下心中的焦虑,选择留下再看一会儿。
    当一切平息,褚辞坐在远离众人的角落。
    时不时有打量的目光向她投来,钦佩、惧怕,或是憎恶。
    不过她都视若无睹,只是低头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枪。
    帮忙处理完最后一具尸体后,柴悦宁缓步走到褚辞的身旁坐下,数次欲言又止,最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枪,伸手指了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那个,还顺手吗?
    褚辞垂下眼眸,点头嗯了一声。
    柴悦宁:枪法不错啊,练了多久?
    褚辞:忘了。
    柴悦宁:忘了你忘了。
    褚辞:
    柴悦宁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微微向前倾着,双手合握在身前,脸上挤出一抹笑意,轻声说道:谢谢啊。
    褚辞抿了抿唇,低声问:谢我什么?
    其实那一枪,应该由我来。柴悦宁说,所有事情过去后,那些幸存的人要恨,也该恨我,恨今天站在这里的那些治安官。
    褚辞:我不在乎的。
    柴悦宁:那么多人都在乎,那么多人都在迟疑,你为什么不在乎?
    褚辞:因为我知道,你也会这么做。
    柴悦宁:那你和我抢什么?
    褚辞想了想,十分平静地说道:你在乎,所以我来就好。
    柴悦宁一时噎住。
    她沉默了许久,掌心轻轻覆上了褚辞的手背。
    等六次检测结束,这里安全了,我们就去五区。
    嗯。
    柴悦宁望着褚辞,有些不受控地去想,这个她从雾区捡回来的女孩,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想问,却最终没问。
    她和褚辞坐在这分外压抑的候车厅里,吃着治安官递来的面包和水,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电子表走到了21:18分。
    候车厅里的乘客们连上个厕所都会有治安官同行。
    在如此严密地看守下,他们按照规定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检测,至今都没有一人呈现感染迹象。
    柴悦宁不禁想,再撑过十点的最后一次检测,六区的风险就要解除了。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电子表,仿佛一直看着,时间就会好熬很多。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公共卫生间里,却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怎么回事!有人惊慌发问。
    柴悦宁起身朝那声惨叫的来处望去。
    一个面色惊恐地乘客几乎连滚带爬地从卫生间冲了出来。
    他大声喊着救命,拼了命地往这边奔跑。
    下一秒,无数枪口警惕地指向了他,他却来不及为自己辩解什么,便被一条黑漆漆的蝎尾刺穿胸膛。
    蝎尾拔/出的那一刻,他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鲜血,顺着伤口,染污了地面光滑的瓷砖。
    一只异兽踩在那个人的背上,四只前足禁锢着那个人类的身体。
    没有人看清它是以什么速度冲出来的。
    它蜥蜴般的双眼,觊觎猎物似的,冷冷盯着不远处集中隔离的人群。
    被血染红的尖利尾部,在车站顶部的白炽灯照耀之下,呈现着一种诡异的光泽。
    异兽的身上挂着被撑碎的人类衣料。
    不是别的,是治安官的制服。
    有人受伤了,却瞒着没有上报!
    开枪啊!有人大声吼着。
    枪声响起,异兽侧身一跃将其避开,回身朝着人群扑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柴悦宁:想啥啥出事儿,我哪敢说话?
    看到有小天使关心这篇文点击少的事,没关系的,这题材我在开坑前就预料到能看得下去的人很少,反正是最后一本了,只要还有人喜欢看,我就一点一点认认真真地写完。我今天还约了两张插画,到时候也会放给大家看的。这篇文纯为爱发电,不在乎数据,也不在乎赚不赚钱,喜欢的话看完留个评论,让我知道有人看,我就很开心了。
    第15章
    被恐惧笼罩的人群,惊慌地四散奔逃。
    治安官的枪口,努力想要瞄准那极速移动的异兽。
    可它用混乱的人群做自己的掩体,让那些持/枪/者的神情变得无比犹豫。
    这样的犹豫,无异让异兽有了可乘之机,一时间伤人无数。
    忽然,一发子弹命中了异兽的后腿。
    一瞬的失衡让它扑倒在地,四只前肢低伏着朝那子弹射/出的方向发出一声低吼。
    愤怒让它向着持枪的柴悦宁扑了过去,后腿的伤势却拖慢了它的速度。
    离了混乱人群的掩护,它终究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异兽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望着眼前血色淋淋的残局,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又有人受伤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总治安官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试着安排大家进行新一轮的检测。
    他说,受伤的,没受伤的,在场的每一位治安官、医护人员,以及前来支援的佣兵,一个也不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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