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来,唤人送热水来沐浴。
    他这边提心吊胆地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仙境中的徐绍庭却是有些悒郁地醒过来,盘膝坐在云床上发呆。他进入任卿的梦里本来不过是想见见他,一解这些日子的思念,谁想到见面之后任卿对他们说的头一句话就是不要他了,实在是让他无法忍受,一时冲动,就冒犯了师兄……
    他这下子是真的惹师兄生气了,可该怎么办呢?可刚刚他轻薄师兄时,怀中之人似乎也没什么抗拒,虽然开始时稍稍有些僵硬,但到后来他似乎也是舒服的,还发出那样好听得让人欲罢不能的声音……
    直到仙境之主、他的新师父天衡真人进门,他还沉浸在刚刚那段回忆里,一时激动得脸红心跳,一时又悔恨得冷汗涔涔,看得天衡真人十分不悦,冷然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话!不就是入梦大法成功了一次,怎么就激动成这样子了?再说,我玄机门传承当以道为本,机巧法术都是旁枝末节,哪有为了一点小术就激动成这样的!”
    徐绍庭叹道:“我方才入了师兄的梦,他说我――我与他志不同道不合,以后不要我了。”
    天衡到现在也不知道他选中的两个继承人抢的男人就是任卿,既然连当初一起观赏徐白二人争斗、让他送出了界星仪的一点香火情都没有,说起话来自然更是不客气:“本来道就不同!你是仙,他是凡,他看不上你,你还看不起他呢!这点小事就能影响心境,你还修什么道,不如回家抱孩子去吧!”
    他倒也想抱,问题是师兄不肯给他生哪。徐绍庭摸着挨打的那片肩头,无奈地说道:“男子哪能生养。何况我也不舍得――女子生育尚且是在鬼门关前转一圈,男子行此逆天之事肯定更危险,我可舍不得。”
    母亲的身体就是生了他才损伤的,所以他虽然也曾做过和师兄要个孩子的白日梦,只是再往深处想一步就觉着十分害怕,不等别人打击,自己就先断了这妄想。
    天衡真人懒得听他的梦话,一道袖风把他冻成冰块,化冻之后问了声“清醒没?”就盯着他打坐修行。
    仙法自有妙用,打座了一会儿,他的灵台就重新恢复清明,把方才受的打击都压制到了平静的识海下头,心中倒是又涌起了一股信念,开解起自己来:“反正师兄打我时也舍不得下重手,我只要忍住了、挨多了,他总有心软的一天。他要和我断交是他的事,我不断是我的事,他就是打我几下,还能真把我的心打得回转了不成?”
    第46章
    突然变成了断袖该怎么办?
    而且做sprg梦梦到的对象,还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师弟,这一步就直接拔高到乱了伦常的地步了!难不成上辈子他对徐绍庭的仇恨太多,这辈子矫枉过正,反而孳生出了男女……咳,男男之情?
    他剖心剖肺地自己想了几天,仍是想不出什么结果,若要找旁人问问这事,更是不知道该找谁。两方家人自然不能说,上辈子倒是有几个好友,无奈这辈子他在山里呆了十年,那群人现在又都还没做官,连认识都没机会认识,更不必提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陆遥师弟虽然人就在京城,可他性情粗疏,连妻子还没有,想必更不懂……
    他认得的人当中,唯一知道这种事的好像就是白明月了吧?他上辈子就嫁了徐绍庭,这辈子两人又有了拉扯――打住,越想越不成话了。他宁可自己纳闷死,也不能把这现成的把柄递到白明月手上。
    断袖之癖。说出来他还要不要脸,两个弟弟乃至堂兄弟们还要不要娶妻?
    所幸那场sprg梦并没重复过,他私下纠结了几天,到门下省任职时也就把这桩事暂压到心底了。正式就任散骑常侍那天,他还担心白明月会出来给他找什么麻烦,后来才听说这位新任的卫王自从剖白身份之后就在闭关炼化仙人传下的武运和法器,短则三年长则五载,大概是不会有时间出来找他的麻烦了。
    悄悄给他传递消息的,正是当初到太学院通知他公主变成了男人的小黄门岳博。自打那次传迅得了一块极品的羊脂玉璧打赏,岳博对这位可怜的未能上位的驸马就加倍亲近,白明月身边的风吹草动都恨不能私下告诉他。
    这当然不是出卖内闱内幕,卫王在殿上不也哭着说为了任卿宁愿做女子吗?岳博怀着一腔成就这对有情人的慷慨忠义之心,劝任卿:“卫王对常侍之心一如从前,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望常侍体谅卫王身遭大变,可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疏远了王爷。”
    任卿眼角狠狠抽动了几下,从腰带上解下一枚荷包塞过去,扯开唇角,假笑着客套了几句,请他多多传递白明月的消息过来。岳博原就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来的,捏着荷包里硬实沉重的金锞子,脸上的神情更加凛然:“任常侍放心,奴婢宁可舍了这残躯不要,也要替你和卫王牵线搭桥,一解相思之苦!”
    他和白明月之间能有什么相思,留着岳博这条线,只是监视一下白明月的动向罢了。什么闭关炼化武运和法器都是骗人的,那条紫色烟龙他亲眼过,已经鳞爪俱备,乖顺地缠绕在白明月身上,他支出去的这三五年光阴不是为了炼器,而是为了等――
    前世的庄帝就是在五年后过世的,而今生他寿数早已过了武士最高寿限的一百二十载,靠着服食丹药勉强延寿,若无意外,白明月应该已经算出来庄帝山陵崩的时刻,就等着到那时候再现身,夺取这个位子了吧?
    正好,他也想试试能不能扭转前世的失败,让太子白澄坐稳这个天下,自己也能像管仲、商君一样,成为流传青史的能臣。
    任卿目光深远,脸色不知是因为想得兴奋了,还是为那身绯红官袍衬托的,两颊微微红润,越发地丰神俊秀。整个人就像一朵红云般,潇洒地从廊下转回侧殿,翻开文档开始整理抄写。
    散骑常侍一职吏属门下省,内备皇帝咨询政务,出门则要骑马随驾,大体上就是世家子弟到皇帝身边镀金的地方,只要一张拿出去能给皇家撑场面的脸就够了,没有什么正事可干。像他这样愿意从卷宗下手了解政务的,有的是案犊工作可做;不愿意做事的,凑在一起喝茶聊天,熬过午时,蹭一顿午饭也就能回家歇着了。
    左常侍崔济和右常侍卢笙都不是争权夺势的性子,又兼年轻好勇,每天不是讨论哪里出了高阶妖兽,就是显摆自己新买的代步灵兽如何神骏,只消仙帝不宣诏,就关上殿门自己吃吃喝喝。另一位右常侍赵源却是很有几分进取心,看不上这两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本来任卿进来时他也觉着是崔、卢一流的公子哥儿,只凭着家世和当初好运救了公主才能进来,见他能塌得下心来做事,倒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当然,这好感中也有圣母光环几分功劳。任卿本就生得俊美,只是原先常常板着脸,在关山武学院比方行简还要有威严,并不容易招人亲近。开了圣母光环之后,却不管是板着脸还是沉着脸,甚至动手打人时,都能让人觉着温柔可亲。
    赵源自然没机会挨打,所以加倍觉着他器量恢弘、温柔敦厚,正是他在散骑常侍中能找到的唯一志同道合之辈。崔济和卢笙则出身五姓七望门庭,拐几个弯就都能和任卿攀上亲戚:一个是他堂姑母婆家的小叔,另一个则是祖母娘家的姻亲,两人都比他要大上一辈,自然天生就该照顾后辈。
    只不过他们俩照顾的方式和正常长辈不大一样,除了把文案上的工作都以“锻炼年轻人”的理由交给了任卿,平常聚众喝酒时倒是时常叫上他,美其名曰让他见识当今名士。
    如今庄帝年纪大了不愿出京,在内也有些懒怠朝政,连侍中都不常见,他们这些散骑常侍更是无事可做,只有年节和圣寿这两个节日稍忙些。等到圣寿节过后,崔济和卢笙又恢复了吊儿啷当的工作态度,还特地在休沐日联袂找到了任府上,满脸邪笑地道:“阿卿怎么还呆在家里?走走走,难得休沐日,叔叔带你转转长安好玩的地方。又不是小娘子,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别跟姓赵的似的,养出副鹌鹑样儿。”
    崔济还只是用说的,卢笙直接就拖着他往外走:“走吧走吧,先出了门再说。我新得了一只飞廉,那个毛色啊……啧啧,你来看看就知道了。这样的骑兽带出去才威风,哪有人还骑个飞马就出门,也太失你的身份了。”
    骑飞马的人当然不少,还有人乘着灵鹤上玉京的,也没见谁嫌他们丢份了。任卿被卢笙拖着往外走了几步,果断出手反制住了他,抽出手来轻甩了两下,客套冷淡地告了声罪,转身回去换外出的衣服。
    卢笙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半晌才发出场来:“咱们侄子真的只是武士上阶修为?刚才他抓我那一手,你看出什么不同了吗?”
    崔济撇了撇嘴:“什么咱们侄子,说清楚了,这是我亲侄子,你那拐出八丈远的亲戚就别论了。我倒没看见他干什么,不就是握了你的手一下,然后把手抽出来了吗?”
    卢笙纳闷地说:“不对,我握着他的手时也用了几分真力。后来他拉住我的手时,我明显地就感觉到手上的力道像是泥牛入海一样,握得简直不像人手,倒像是……真不好说这感觉……”
    没等他想出来怎么说这事,任卿就换了身天青色长衫出来,头上只系了幅逍遥巾,被庭中硬风吹得衫袖猎猎作响,就像马上要御风而去一般。卢笙也顾不上研究手腕了,呆呆看着他走过来,轻叹了一声:“以后不能穿青衣了。我再年轻二十岁,也没有这样的风采啊。”
    崔济感慨之余,还是有些得意的:“果然是我嫂子的侄儿,就是像我。”
    出于对晚辈的爱护,卢笙主动把那匹新得的飞廉让给任卿乘坐,自己毫不客气地抢占了崔济那头白狮肩头的位置,把他挤到自己身后坐着。两人打闹惯了,那头白狮有灵,也不去管他们,撒开四蹄长啸一声,便向城南最繁华的街巷飞去。飞廉也是驯过的,不需人催动便紧跟在白狮身后,贴着楼顶低飞过半个京城。
    巨大的白狮先落地,从上头走下来两个衣饰光鲜,体态风流的青年男子,已足够夺人眼目;而后面更落下一只头如雀、身如鹿,皮毛油光水滑,神色威猛的飞廉,背上盘坐着一名谪仙般清雅的少年。
    那少年先垂下腿,右手一撑,从飞廉背上跃下,扫了对面仙宫一般精致的建筑,问道:“此处不是酒楼么,又有什么可新鲜的?”
    崔济笑道:“在我们看来自然不新鲜,可是对你这样的少年郎,还有什么是不新鲜的?世叔还能害你么,只管随我上来就是!”
    他一伸手便按住了任卿的肩膀,带着他便往酒楼走去。这两人也算是常客,自有小二殷勤地替他们牵走灵兽,另有一人在前引路,带他们到楼上包厢里。这间酒楼倒和别的地方不同,楼间美人靠上没坐着等人叫的伎女,传菜人也是一色俊秀的少年男子,比别人家的看着更赏心悦目。只是论到传菜的手法,略有些不如那些老字号的酒楼。
    崔济往席上一倚,左腿曲起来托着半个身子,极随意地说道:“要一副上等席面,三坛融金酿,再要几个绝妙的孩子来佐酒。得让我这侄儿满意,不然我可要拆你的招牌了。”
    文人喝酒时总要招呼几个伎子作诗佐酒,这倒也没什么。任卿浑没在意,替三人各斟了茶,就顺便问那些掌握在朝庭手里的秘境的情况。
    卢笙怀念地答道:“那些秘境可是好地方,我的飞廉不就是他们在招摇秘境寻到的?早些年仙帝爱狩猎,咱们跟着去狩猎时,打到什么都能带回家。可惜现在仙帝年纪大了,要去哪个秘境,就得等下去巡察的机会。”
    散骑常侍虽然大多数时候都陪在仙帝身旁,但因为常能随侍在仙帝身旁,算是天子心腹近臣,巡视秘境,监察当地官员的重任都是交由他们负责。崔济抿了口茶水,颇有长辈风范地说道:“年后就有一次巡视秘境的机会,到时候我们荐你去开开眼,赵源那边不必担心,我和阿卢一起推荐,他挡不了道儿的。”
    任卿自然想得到这是怎样的优差,连忙起身道谢。崔济推托道:“这有什么可谢的?咱们都是亲戚,不照顾你还能照顾谁,何况这也是有人关照……”
    外头忽然响起几下敲门声,然后门扉被轻轻推开,走进来几名高挑秀美,身着艳色长衫的――少年。后头跟着的传菜人越过他们端上了蜜饯、果仁和鱼、鹅脯之类凉菜,然后就悄悄垂手下去,只留这些少年在堂中。
    任卿心里一跳一跳地,仿佛又把那天的sprg梦勾了起来,再看这两位同僚时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难道他们两个也是断袖?不然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之前他们两人同乘一骑,关系可也亲密得很呐。可他们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同出同入,还把他引到这种地方,就不怕他将此事告诉别人吗?
    他的目光太过赤果果,正坐在他对面的卢笙先顶不住了,以袖掩口轻咳了一声,问道:“阿卿不喜欢这些少年么?其实男子有的地方也不逊于女子,只要情投意合,也无谓分什么男女。”
    崔济稍稍自然些,起身走到座下,指着一名最娇艳的少年道:“你看,这男子当中也有不逊于女子的佳人。当今风俗就是如此,男子相互恋慕,是为了与对方志趣相投、才智相当,连体力也强过女子许多……”
    他说到“体力”二字,老脸也不由得红了红,硬着头皮道:“那个,其实你也该知道,有的人,就是男子也堪为佳配。我们两个也是你的世叔,不会害你的,有些事只是造化弄人……你就只当他是生病了,身上长了个瘤子……难不成你们这些年的情份,也会为了这点病况就变了吗?”
    任卿终于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方才被风吹得微微发热的脸颊顿时冷如霜雪,双目微眯,扫了他们两人一眼:“此话是两位前辈商议后得来,还是什么人教你们的?”
    他神色冷凝如冰,可还是给人一种宽容大度,绝不会真正生气的印象。崔济老脸微红,一时说不下去,卢笙便替他开口:“你也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妙处才觉着抗拒,其实朝中也有不少人好此道。再说皇……他也着实可怜,仙帝想起此事就伤心。其实也不妨碍你娶妻生子……”
    任卿从席上站起身来,长袖一挥,不言不语地转身便往门外走去。人都说破人亲事如杀父,可这强行搓合亲事,于他看来倒比拆人姻缘更可恨些。这肯定也不是他们两人自作主张,而是庄帝或者白明月背后推动,不然谁会闲得难受去给两个男人牵线搭桥?
    不是号称闭关么?竟还支使人来给他添堵,简直是阴魂不散!
    他满面寒霜地就往外走,崔济再当他是圣母,也知道事情不妙,连忙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劝道:“阿卿慢走,慢走,再听我说一句……”
    任卿握着他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扳开,抽回袖子拱手答道:“方才两位所说的话,我只当没听到过,其余的也不必再说了,我不敢听。”
    崔济反射性地又抓了一把,挥手赶那群少年下去,关起门来堵着他说道:“你误会了,其实这背后另有隐情,你且稍安勿燥,听我一言。”
    “我不听。”任卿连客气也不想客气了,顾不得两个人是武师级别的高手,又是自己的前辈,扫视了他们两人微带惊惶和悔恨的眼睛:“我知道两位都是受命而来,不是故意要为难我。可是圣人言道非礼勿听,这种有悖伦常的东西两位尽管对别人去说,我就不听了。”
    他转身就要走,卢笙和崔济却忽然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一样,涕泪横流,激动地摇头说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定要听我解释啊……”
    他们两人哭成一团,互相抱着慢慢滑坐到地面上,不停说着“你听我说”,却是除了这两句什么都没说。任卿这回也走不动了,他脑海中又响起了那声许久没听到也没想念过的平板声音:“恭喜您,激活脑残光环‘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被本光环影响者会拼命试图解释,但不能说出想解释的内容。使用本光环只需扣除三十点圣母值,希望您有一个愉快的使用经历。”
    这也算脑残光环?这东西有什么用,连拷问囚犯时都用不上啊。
    不过看到这两个人痛哭流涕的样子的确是略爽,扣的圣母点数也不多,下次再有人劝他跟白明月怎么怎么样,就再用一回试试。趁着没人阻扰,任卿转身便出了房门,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座南风酒楼。
    脑海中传来引导者微弱的声音:“我都给你开了新的脑残光环,你居然也不说叫我一声,我都多久没出来了?好好一个人都快被你憋死了。我说你为什么不同意他们的要求?求求你快明白自己是炮灰攻不是炮灰受,你是白明月的攻略对象,别再走徐绍庭线了成不?”
    什么攻略对象,什么线,这个引导者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没有一句正常的东西。任卿冷笑一声,低声说了句“我不听,我不听,我就不听”,那个引导者果然噎住了,虽然没哭出来,却也“你你你”了半天,脑羞成怒地说道:“简直是不识好人心,我不管你了!”
    引导者不废话他就谢天谢地了。他当然知道白徐两人才是一对,皇帝皇后,岂不是天下皆知的关系?何况他应该不是断袖,那天的梦只是个意外而已,今天看到那些少年时,他是没有半分感觉的。
    就是徐绍庭也打扮成那样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
    “师兄!”一声低沉嘶哑,有气无力的呼唤声传入任卿耳中,顿时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个打扮成什么样他也不会动心的师弟就带着一身伤痕血迹闯进了他视线中,唯有一双眼仍旧明亮如星子,紧紧盯着他:“师兄,我被人偷袭,还以为要……看不见你了……”
    那双眼中的光茫渐渐暗淡,整个人晃了晃,就往前倒去。那张俊朗灵动的脸庞差一点就拍到尘土里,最后却稳稳停在了一副并不算宽厚,却似能容纳一切的温暖胸怀中。
    第47章
    徐绍庭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是天地转换。幸而躺的地方还是他认识的药铺厢房,陪在身边的也是他心心念念想见的师兄。任卿神色略有些紧张、疏离,不像从前两人住在一起时那样亲昵,可看向他伤处的眼神分明还是充满关怀,见他睁开眼要坐起来,立刻就要伸手扶他。
    这就够了。不枉了他仙府之外一头扎进都护府将士的包围圈里,受伤后又抢了都护苏厥的啼云兽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养出了这副憔悴神色和满身还未结痂的伤口。果然师兄看到他的伤口就什么都只顾上关心他,不在意前些日子梦里相冒犯的事了。
    不过……那到底仅仅是不在意,还是其实也有几分愿意接受他呢?徐绍庭狠狠咬着牙,忍得脸都扭曲了,才不至于在任卿面前笑声来。
    他紧紧咬着下唇,脸色扭曲得古怪。任卿只当他还有什么内伤发作,忙去柜上取了枚蕴元丹,喂着他吃了下去,坐在床头问道:“到底是什么人伤了你?”
    徐绍庭连忙正了正神色,爬起身来要跟师兄谢罪。任卿一只手就把他按回了床上,皱着眉说道:“你要跪也等好了再跪,回到家里任你跪多久我都不管,现在只说是谁伤了你,怎么伤的,那些人现在还缀着你没有。”
    徐绍庭老老实实地躺回被窝里,沉思了一会儿,才迷惘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叫人盯上的。那天我本来是跟着崔老师去寻师兄,结果进了秘境就被关在了一片荒原里,怎么转也转不出来。我放出鉴狐找了几天,才找到一座水宫,进去之后误打误撞倒是得到了一份仙人传承,所以在里头停留了几个月才出来。可出了秘境不远,就有许多人冲上来围杀我,我拼命逃出来,却被他们远远地缀上,直到陇西境内才得甩脱。”
    这话说得有七分真三分假。真的是,他的确被苏厥的人上天入地地追杀了几百里,假的却是――他早知道杀他的是谁的人,也不是被别人缀上,而是为了要这一身风霜和伤痕,特地在路上留下形迹给人追踪。直到快进入陇西地界,怕动静大了引来舅父关注,才出手将那些追兵斩杀了个干净。
    任卿本来看他的伤口还没愈合,以为他就是在长安附近受的伤,想过去除掉这帮大胆妄为的贼人。听说这伤是早以前受的,更多地就责怪起了徐绍庭:“怎地也不知道裹伤?路上又不是没有医馆药铺,实在没有不是还能拐到关山向师父求救,你怎么就带着一身伤跑回长安了!幸好是遇到了我,万一遇不上呢,摔在长安街上很好看吗?”
    徐绍庭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仿佛委屈到了极点,又有点吓坏了的样子,低声辩解:“崔老师带着我们进入秘境后被困在荒原里出不去,所以我冒险潜入水宫,遇到了许多妖兽,打斗之间就受了不少伤,出来之后又一直被人追杀,不知不觉地把药都吃完了。我这几个月没见到师兄,只想着早点儿见你……”
    他看着任卿脸上怒气渐收,就得寸进尺地爬起上半个身子,磨磨蹭蹭地挨到了师兄身旁,把头压在他手上:“况且太学院入学测试的日子也将近了,我总得考进太学,才能像从前那样跟师兄形影不离啊。”
    这话里已经带了几分试探的意思,只可惜试探的结果并不如他的意。任卿没有脸上没有半分娇羞的意思,反而抽回了被他枕着的那只手,郑重地问道:“阿继,你还愿不愿意听我的话?”
    “我当然听师兄的话。”徐绍庭半点犹豫也没有,张口答道:“难不成师兄不想让我进入太学了?”
    “不错。”岂止是不想让他进太学,只要徐绍庭离白明月近一点,他心里就哆嗦。这俩人在仙府中分明已经见了面,还一见如故,气运交缠,回来对着他倒是一句也不提,真是儿大不由……咳,弟大不由兄。
    不管怎么样,任卿也想试试两人这些年的情份够不够让他远离白明月,仍旧像从前那样听自己的话。
    “我现在已经被征召为散骑常侍,不会进太学了。你也没必要提什么为了我而考学的事,若真是肯听我的话,就去任家,或是回关山修炼吧。”
    散骑常侍,就是能在玉京出入,经常和公主幽会的大官了?徐绍庭眨眼就想到了这事上,眸色也沉了沉,盯着任卿修长的手指问道:“师兄是怪我没听你的话,跟崔老师去秘境找你,才要把我送回去的?其实我也是为了师兄好,公主再好也是天家骄……女,不知道温柔体贴,崔老师想嫁个侄女与你为妾,我只想着……”
    “慢着!”任卿抬手在空中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崔老师何时想把侄女嫁与我为妾了?他本是想跟我提亲,把侄女嫁给你的。至于公主,他在秘境里遇到仙缘变成男身,已经改封了卫王,是不可能再下嫁臣子的了……”
    他本来还想告诫徐绍庭男子相恋有违天道,但一来身在保和堂的厢房里,二来他自己也不是太清白,说这话还有些心虚,就都咽了回去,只就:“你伤好之后就回去吧。”
    那个公主本来就是男的,跟仙人道统半分关系也没有,分明是怕成亲时露了男相,才编出这种谎话来欺骗世人。假公主还在秘境外埋伏了人要杀他,是因为知道了他的心思,想先下手除掉他,好独占他的师兄不是?可师兄到现在也对那小子没有半分好感……
    可对他不也是一样?明明是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对待爱上他的人就这么残忍呢?他能比假公主强一点,得了师兄这么多年的怜爱,可再要往前进一步,就也被牢牢地挡在那颗心外头,甚至要远远送走,连看都不许再看他一眼。
    徐绍庭苦笑了一下,索性赖在床上不起来,虚弱地说道:“我还能再留下养几天伤么?师兄总不会让我这样就转回关山吧?”
    他流露出一派无依无靠的可怜神气,任卿轻叹一声,替他拉起被角,道:“你有伤病在身,先睡一觉吧。”
    等到师弟睡着了,任卿才起身离开。出了厢房之后,药铺主人夏思源便主动找上了他,殷勤地问道:“徐郎君怎么受了这样的重伤?我家里虽比不得两位郎君,倒也有些可用的药材,已经叫人包好了,任君回去时可别忘了带上。”
    事关徐绍庭的身体,任卿也就不跟他客气,实领了这份好心。夏思源带他看过药材,又一拍脑门想起件事来:“上次任君送来的那个叫余方炻的修士已经有了起色。虽说救不回来,但肉身上的伤都已治好了,以后找个人照顾他,也能再活几十年。”
    任卿今天难得听到高兴的事,欣然道:“那么就请主人引路,我也去探探他的病况。”
    这一路上经过不少诊室,里头的病人或有认识他的,都把他当成天降的财神来拜谢。虽说他为了积累圣母点疯狂花钱的日子已经过了小半年,但有从尤娘等人手里搜刮来的财物支持着,这间药铺时不时地还在舍药,自然也还在宣扬着人的为人有多么慷慨大方。
    光凭着四方传扬的口碑,那趟秘境回来之后他就时常遇见拦路申冤告状的苦主、卖身葬父的小娘子、求他施舍钱粮的穷人……圣母点一天天地增涨,现在才能连用两个脑残光环不眨眼。
    他们一路上和病人打着招呼,比平常多花了两三倍时间才走到了余方炻所居的厢房,见到了那个当初枯骨般可怜的武师。如今他身上伤势痊愈,脸上也有了肉,显出一副俊朗大气的好相貌,只是二目紧闭,眉心深深一道刻痕,显出几分苦相。
    夏思源主动解释道:“这人不能进饮食,全靠着灵丹补充体力,修为不退反进了。只看他的修为也有武师初阶,将来万一能得了老天眷顾重新苏醒,倒可以给郎君当个护卫。”
    任卿越看越觉着这人可惜,叹道:“这也只能看机缘了。我家倒是有清心宁神的东西,只不知对魂魄有没有用。这人既然是我送来的,就不能劳贵店一直照顾着,不如由我带走,反正只是拨个小厮照顾的事,也不必再劳烦贵店上下了。”
    夏思源着实夸了他一通乐善好施、矜贫救厄的大仁大义,又多打包了几瓶固本丹,连着余方炻和徐绍庭一起送回了任家。
    到了晚上徐绍庭又有些发热,任卿喂他吃了药,便坐在床头盯着他入睡――本来是该同寝,不过自从做了那个怪梦之后,任卿就有些忧心自己的人品。如今师弟又正是衰弱的时候,万一自己有个把持不住的……还是防患于未然吧。
    他连外衫都没敢脱,徐绍庭侧躺在床上,伸手抓着他的外衫袖口,半张脸庞被烛光照着,显得轮廓比平常更加深邃俊美,呼吸平稳均匀,睡得正甜美。任卿仔仔细细看着这张才隔了几天没见,却似变得陌生了不少的脸庞,不知不觉目光就集中到那双微张的嘴唇上,梦中的景象也似与眼前重合起来……
    简直是不像话!任卿猛地清醒过来,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起身就往外走。临起身时袖子却被拽了一下,才想起徐绍庭还抓着他的袖口,又退回两步,小心地往外抽。
    袖子还没抽出来,他的人就倒了下去,恰恰被一只从旁边伸出来的手臂当胸揽住,抱到了床榻上。徐绍庭双眼神光湛然,再看不出半分病态,看着他苦笑道:“师兄,你真是狠心。我都伤成了这个样子,你却连陪我睡一会儿都不肯,这么急急忙忙地就要扔下我。”
    他的声音低得近乎呓语,融进了门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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