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哲高兴了没一会儿就被提醒,过几天还要漂洋过海去,于是继续痛苦地准备研讨会发言稿,这时候倒是痛苦地颇流了几滴眼泪。一心两用中一礼拜飞速而过,一眨眼,人已经在飞机上。
    他一进飞机,就看到头等舱里那颗花椰菜似的脑袋,伸手就一阵好摸:“哟,这是要去异国他乡赚钱了啊,啧啧,日元!”
    韩誉也是哟,“你这是去异国他乡忽悠人家叫兽了?”
    两人相视一笑是,气氛相当好,韩誉还乘机摸了把他的大腿根,揩了油水高兴死了。顾东林作势要打,他赶忙唉声叹气:“最怕下飞机了,好多小妹妹,挤来挤去挤得头都晕了。”
    顾东林表示就你这么棵花椰菜,穿得奇形怪状,还非得怕人认不出来似的戴副大蛤蟆镜,辨识度高到离谱,你就是该。呐,不想被人认出来,你就跟着我。
    本来接机的时候秀上一把稀松平常,但偏偏韩誉红到发紫,偶尔也想走走神秘主义路线,段榕又不在飞机上,当即被他骗走了。那顾东林还跟他客气,一边教唆他:“你呀,头发剪一剪,衣服不要穿那么潮,再背个民工袋,别走那专用通道,那就是漫山遍野的熊孩子嘛,是不是,谁理睬你。”
    63、在下谢源
    熊孩子很熊地点点头,居然就从了,还感觉很新鲜,去卫生间换了一套上了年岁的阿迪达斯运动服,真的是一整套,还极有可能是西贝货。再穿双乱七八糟的跑鞋,洗都没洗的,穿着还太小,夹脚。顾东林呵斥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嘛,要穿水晶鞋就要削死皮,穿着!又给他戴上自己那顶灰不溜秋很耐寒的线帽。
    后来下了飞机,顾东林还嫌不够,把自己那金边小眼镜也给他装备上,又把行李箱丢给他:扛着!熊孩子就在万千粉丝前吭哧吭哧扛着行李箱走过,粉丝都望着专用通道,偶尔几个看过来,都觉得顾东林和其他几个教授西装革履,十分体面,再一看接机的,哟呵,早稻田大学,登时肃然起劲,连带那个扛行李的民工也顺眼起来了。
    这边厢段榕还在看转播,等等不来等等不来,赶紧打电话给韩誉:“你上哪儿了!”
    韩誉嘿嘿笑着说上大巴了嘿嘿。
    段榕说怎么会呢!一点动静都没有!粉丝们记者们都还等着呢!
    韩誉高兴说艾玛,真的甩掉了,耶!
    段榕看了韩誉传过来的自拍,差点没赶上后一趟飞机,直接在候机大厅晕了过去。艾玛,太土了,他想,实在太土了,艾玛,喘不过气来了,时尚界的恐怖分子啊……他亲妈在这儿也认不出他来的,有才。
    而有才的顾老师在研讨会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本来事情是很好的,故地重游,食宿全免,待遇优越,一到会上,第三个发言的就是大师兄,在讲台上一边捋袖子一边滔滔不绝,慷慨陈词,很给中国人争脸。只是当底下提问说这位先生是什么流派的时候,他居然潇洒一笑:“儒家社群主义者。”
    顾老师登时傻逼了,儒家社群主义者,这什么东西?儒家还跟社群主意搞上了,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乱伦!师兄好端端的,叛出师门搞乱伦干什么?这一下联想到雷母娘娘不怀好意的笑,阴谋论的味道愈发浓厚。果然,他一上去报告,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尖锐攻击,他又不像师兄那样神不知鬼不觉,他在这儿还颇有几个昔日学院中的宿敌,大家知根知底,躲都躲不过,被唇枪舌剑抨击得体无完肤,简直要当场哭出来了:这绝逼是自由主义者埋下的陷阱啊!看他们施派人丁稀少要一网打尽啊!他怎么那么老实就上去讲希腊与耶路撒冷啊!暴露了啊!
    顾哲遭遇人生之挫败,非常愤愤不平,闷闷不乐,惯例的会餐都没有
    兴趣,想掐死师兄又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索性晚上去听韩誉开演唱会。
    孙涵在地球背面给他打电话:“既然有如此机会,做个出口民调给我搜集数据吧!”
    顾哲郁闷:别这样!
    孙涵道好机会好机会,问卷我手头就有,很简单的,你翻译一下,反正你跟他们也熟,直接把问卷附在门票上嘛,出来的时候再不济也能回收60以上吧。到时候我们就有第一手的日本民众数据,可以卖钱啊!
    顾哲泪流满面,默默回到年轻时代在寒风里发传单的日子,翻译打印发到手软。问题是日本人规矩重,即使来看演唱会,在进门时还是很含蓄内敛讲礼貌的,给了问卷,还得鞠躬。顾哲等这么多人都进场了之后,腰都快断了。
    忙完就注意到身旁一直站着个人,戴着很夸张的耳机和一副大墨镜,手里拿着个psv,正在摇头晃脑。这人身材颀长,从上到下都是重金属风格,骷髅头t恤,棕褐带毛领的修身皮衣,带破口子的牛仔裤,铆钉靴,还有一条金闪闪的腰带,怎么看怎么不良,浑身泛着一股骚味十足的邪气。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他从屏幕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得露出一口齐齐整整的白牙。
    “好久不见。”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和他的打扮极其不符的温润面孔,一时间让人想到秦淮河畔六朝金粉,真真五陵年少帛带翩翩。
    顾东林可不吃他这一套,咬牙切齿:“你在这里干嘛?!”
    师兄把墨镜往t恤领口一挂:“干嘛?当然是在等着听韩誉唱歌,顺便看看我的小师弟在做什么的干活。”
    “就看看?!”
    师兄露齿一笑,“锻炼锻炼有好处。最近太惫懒了,该罚。”
    顾东林跳起来要弄死他:“你太不厚道了!要来也不说一声!还不告诉我这里都是自由主义者!儒家社群主义,亏你想得出来!今天就替老师清理门户!”
    师兄连声唉唉,赶忙服罪,懒洋洋地:“你这是干完了?那进去的干活?”
    顾东林白他一眼,“别这样说话……”
    师兄从善如流,乖乖闭嘴,又戴上墨镜,戴上耳机摇头晃脑。两人一个有门票,一个有工作人员通行证,还能用日语忽悠人,进到门里就寻到了最近的位置。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韩誉的粉丝?
    ”顾东林问。
    师兄严肃:“苏格拉底他一直进行着理智的求索,最后发觉理智的求索也不免陷入虚无,于是他在牢狱里开始学习音乐。我觉得我这样下去也会这样,但是我的条件比苏格拉底好,他只有阿波罗的音乐,而我有韩誉,有狄俄尼索斯的音乐,所以来补充激情……我挺喜欢韩誉的,他长得好漂亮啊,我打算等会儿后台勾搭他。”
    顾东林太了解他了,死没节操的,简直是段榕和自己的合体:“算了吧,他一米八七,穿衣显瘦,脱衣显肉。不,不是肉的问题,是虎背熊腰的问题,而且脱线得很。”
    师兄又道“这样啊”,颇为沮丧了:“我一直以为是一米七八呢……唉,唉。”说完继续高兴地打psv。顾东林低头张望,低呼一声超神赵云,这下发现他在砍真三国的草,立马抢来自己玩儿。
    他师兄唉了一声把耳机挂他脖子上,“你又是怎么回事啊,来这种地方发调查问卷,回收率太没有保障了吧。”
    顾东林道等会还得去门口收呢,他们社会学里叫出口门调,师兄嗯哼一声表示鄙夷的态度:“我问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搞出口民调。”
    顾东林愣了愣,把psv往旁边一丢,扑向师兄:“师兄!我遇到一个和你一样没节操的!我过得好苦啊!”
    师兄最喜欢哄小孩了,这时候温柔地轻拍他的背:“nonsense,我是温和又清明的,从来不会让情人过得苦,你那位哪有我的段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而且你想想,他折磨你的疼痛,能比得上对理想国一片清明,却知道它永远不能实现的痛么?”
    顾哲瞬间被治愈了,心里被一种贯穿古今超越人世的沉重冷清所压倒,登时泪流满面,把段榕抛诸脑后,和师兄一道深沉地仰望星空,并俯视内心的道德律。
    然后师兄非常抱歉地说,“唉,你看,我现在只能帮你到这个地步。你知道的,人类的一切感情建立在同情之上,同情与其说是一种体会,不如说是一种场景的再现,只有还原对方的处境,才有可能产生同样的、身临其境的感觉。而在一切感情事件中,爱情是最难得到别人的同情的。因为爱情的双方都是激情的动物,他们的迷狂程度已经超出寻常人可以重构场景的底线,所以会很难感同身受――凡愚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我呢。”
    顾东林叹气:“你不是来这儿补充激情了么?补完激情想象一下?皮埃斯我不同意亚当?斯密和休谟
    那对好基友对同情的预设。”
    师兄插手:“唉,师兄真的没办法啊,拿不出热情来插手你的爱情。前段日子我一直在非洲做艾滋病儿童的ngo,生活很平静,所以心底也好平静啊。”
    “怪不得晒这么黑,还以为你走波西米亚风。”顾东林一边嘀咕一边不理解了,“帮助非洲艾滋病儿童……你怎么就好平静了啊。”
    师兄一拨墨镜,严肃地叹了口气:“陪着那些小孩,每天的生活中尽是疾病,饥饿,战争,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想的,每天就是活着嘛,活一天算一天,很单纯的,所以就特别平静,心如止水了――对了,我走的是牙买加风。”
    顾东林肃然起敬。这时候全场开始沸腾,想来是要开演,那他师兄就翘着二郎腿动不动如山,墨镜上的人生流光溢彩,连个泡泡都留不下的,是不是,很高深莫测的。师兄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我刚从那儿回来,自己都亟待补充点激情,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激情,来关照你的爱情……比起艾滋病儿童,你跟个有钱的布尔乔亚谈恋爱还烦死个烦……你这不扯淡么。
    “呐,我实话跟你说,你要是搞不定他,那大可以去死一死了嘛。”师兄一撩袖子,拨弄起手腕上的佛珠,“你身后是谁?是支撑着整个人类文明的最伟大最深刻的思想家们,是各个国度的圣哲,是各个时代的先贤!你背后,是从周公到佛祖的传统,是从苏格拉底到耶稣基督的智慧,你搞不定一个搞音乐的……他往上数,撑死了是荷马,还瞎了眼的,你没理由的,是不是!”
    顾哲瞬间灵台清明醍醐灌顶,跟着师兄从摇摆的韩誉和大众迷狂中,像叶绿素吸取阳光一样吸取了足够的激情,然后散了场,准备去吃夜宵。他们也是运气好,回收问卷留在了最后,刚巧遇上段榕跟那眼镜精英肩并肩走出来。
    顾哲一僵,他师兄就问:“是这个家伙?”
    顾哲点头。
    “他怎么搂着旁边那个看上去就又蠢又坏的?”
    “pot……不对,是又蠢又坏的那个才对。”
    “把他鸟揪下来。”师兄果断截口,说得干脆利落,严肃认真。
    顾哲抱着他的手臂狂笑。那笑声太富有辨识度,直接惊动了段榕,导致他一回头就对上了那副墨镜,大感不利。这下忍不住了,上来和顾东林草草打了个招呼,然后很警惕地朝师兄伸出手:“你好,我是天宇公司的董事
    段榕,是这场演唱会的举办人。”说着递出名片。
    那人笑笑,把墨镜一摘,笑得温润如玉:“在下谢源,久仰大名。”
    64、你们是不可能的
    段榕原本瞄到谢源的时候还很紧张:这人打扮得很有气场,很狂暴酷霸拽,自己就走这风格,撞了。而且他觉着顾东林就好这口,所以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可是近前一打量,却觉得谢源的五官有种说不出来的柔弱,说话也一派懒散,吸多鸦片提不起劲道的感觉。再一握手,手心一片柔腻,女人一样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登时觉得应该不会,应该不会,毛也老实收了起来,还问他们这是住哪里去。
    谢源说就还没想好呢,有点想去歌舞伎町玩儿。段榕的毛立马又炸开,说那里没什么意思,那里没什么意思,他们订了温泉旅馆,正要过去,泡温泉有益身体健康,要不要……他话还没说完,谢源就说好啊好啊一起吧。
    顾东林惨遭叛变,不过鉴于师兄深不可测,大概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瞟了他一眼,吭都不吭声的,自顾自捧着一厚叠的调查表。而那个眼镜男从一开始就在旁边接电话,即使打完了也顾自玩手机,好像故意要和他们划清界限似的,段榕也不介绍,只当没他这个人。
    回头,段榕去开车的时候,朝顾东林把手一伸:“给我吧。”
    顾东林自然而然就递了过去,递过去之后心想哎呀,中计,谢源很是莞尔地抬头看天哼歌。
    四个人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了那山上的旅馆,风光是很好的,天还飘起了雪,就是有点冷。结果到入住的时候,谢源和顾东林还是要了一间房,段榕眼睁睁看他们并肩走了,机关算尽还是误了卿卿性命,再加之一旁的眼镜男淡淡道:“看什么,还不走?”阴沉郁卒得相当可以了。
    前头的谢源偏头问顾东林:“去泡温泉么?”
    顾东林头疼:“都这么晚了泡什么,睡觉。”
    谢源笑着回头:“你们去么?”
    段榕绝处逢生,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觉得这能有效降低谢源对顾东林肌肤相亲的可能性,以及一旦肌肤相亲了之后的缠绵时间,还自以为可以顺便刺探一下敌情,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他非常快地就被谢源给刺探了一遍,还差点被他惯用的香给蒸得昏过去。后来眼镜男进来,冷冷地把电话丢给他,说韩誉找吃奶,段榕再是个不情愿也只能起来理事,好几次想问谢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都被人打了太极。
    一旦有了这个认知,后来走回去的时候理了一遍,发现谢源即使跟他说了一晚上的话,到头来好像每两句都两两抵销,有效的信息比特数是――0.
    谢源回来的时候,顾东林还开着视频在和孙涵对骂
    ,榻榻米上全都是散落的调查表,录入得那叫一个起劲。谢源看也不看,从和服底下伸出纤长的腿来,直接把他笔记本“啪”地合上。顾东林哎呀一声,“我做了一半的……”
    谢源诶诶两声:“你不是要跟我谈一谈感情问题么,谈呀。”
    顾东林脸上写满荒天下之大谬:“老大,这都快一点了,谈什么!”
    谢源恩哼一声,顾自拨了拨湿漉漉头发:“你不就是在等我么?否则你不睡干什么?小七修身养性,十点一到就困得不行,以前差点脱离正常社交世界哦。”
    顾东林拿着一张纸莫名其妙:“我、我在编码录入……”
    谢源严厉一瞪:“知性真诚!”
    顾东林瞬间漏气缴械:我在等你说他的事儿呢……
    然后正襟危坐,哎呀我们之间巴拉巴拉巴拉巴拉……说完之后默默指绕衣摆问,他今天跟你说什么没,你觉得他人怎样……
    “坏掉了。”谢源简明扼要。
    顾东林扶额:“属性猎奇!”
    谢源在那厢点上安神香,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满上两杯,然后丢进皂石递给他,“先不说他,他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在想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在和他纠结的时候有什么深度的关切么?”
    顾东林转着酒杯,先是对他的问法表示了高度的赞扬,称其为真正古典式的提问。然后委婉地提出,他不明白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谢源认真地摸了摸他的头:“我的目的很简单。作为兄长,我只是要确保我自己的小孩没有坏掉――小七,你不正常啊。我们见面大概有六个小时了,可是你一直在纠结一个坏掉了的男人,以至于都不想跟我谈论更高层次的问题――你坏掉了!”
    顾东林立马红了脸,谢源一边绕着他柔软的头发一边饮了口酒,“所以先把你自己解决一下――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东林眼睛四处乱瞟:“这个就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啊……他条件其实也还挺好的……”
    “你用数百吨教育换来的知性真诚在哪里!”
    “我喜欢他……”
    “能否提升到高贵谎言的地步?!”
    “可能……可以……”顾东林蔫了吧唧结结巴巴,“大概……爱他……”
    谢源满意地一点头,饮了一口酒,“好,如果你问我的观点,那就是:你们是不可能的。”
    顾东林“诶”了一声,从蔫了吧唧瞬间充气抬头:“略猎奇!”
    谢源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懒洋洋的:“你和他有内在的不可调和的根本矛盾。”
    顾东林手足无措:“我现在都已经努力开始看g片了,怎么到了你这里性向就是无法消除的根本矛盾呢?”
    谢源恨铁不成钢道不是说性向:“这不重要,手段不重要,过程不重要,甚至段榕是怎么样一个人都不重要。他已经坏掉了,他一说到你整个都坏掉了,这是你一手炮制的结果……你把杯子贴脸上干什么?”
    顾东林表示因为某些喜闻乐见的表述他脸很烫,需要降温。
    “所以一切问题都出在你。你在手段和目的两方面都犯了极大的错误,导致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第一,你在没有和他达成伦理共同体的情况下要求他遵守伦理,悖论。第二,我现在假设,段榕在你的引导下,已经成为了一个好好先生,成为了一个你之意义上的好人――这就是你一切行动的目的――那他跟你中间,仍旧有非常强烈的张力,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明白?我的意思是,他坏掉是因为你的错;而且就算你把他修好了,你们还是不兼容。”
    “纳尼……”顾东林难以置信,突然之间人也不困了,整个人充满了战斗欲,“你不是来灭火的,你是来火上浇油的!求证明!求演绎!求推理!”
    “你自证了。”谢源耸肩,“你今天早上在台上自证了。”
    顾东林回忆了一下,今天他在台上讲的是希腊与耶路撒冷,于是喝酒的同时差点把皂石也吞进去:“我不知道这和我处理个人关系有什么关系……”
    “回忆一遍你自己今天早上讲的,”谢源优雅地依着墙壁,从包里头抽出一本《圣经》翻着,“两次创世纪的故事。”
    顾东林对这个比较拿手:“第一个创世的故事,是上帝从混沌中塑造现世。那六天中的万物分为两组,第一组代表着敬顺,是一切固定的事物:光,地,植物;第二组代表着位移,是一切运转的事物:天,动物,人。在圣经的故事里,光先于太阳而造,所以这光不可能来自于太阳,而是西奈山上的闪电,是神光,是上帝之光。在上帝之光下,太阳与群星所代表的天黯然失色。
    “上帝造万物皆曰好,但是在两种事物上,他保持了沉默,一样是太阳与群星构成的天,一样是人。位移是一种自由的表现,越能位移,本质越是暧昧,而暧昧的基础是天,顶峰是人,因为人不但能改变位置,还能改变形式。这个故事里的前后两组对照,赞颂的是一切固定的、对上帝之光的敬顺,而反对敬顺之外的探讨。
    “第二个创世的故事,是从尘土造人
    开始。亚当夏娃被蛇引诱而吃了知识果,逐出伊甸园。简单说,人的原初处境是安居于父亲的房宅,后来为蛇――下愚之智引诱,明辨了善恶,就不能再从伊甸园的河流与植物中获得丰腴优渥的生活。他要去耕种,要去辛勤劳作,这时候,地的重要性就降低了,而要仰赖于天降雨水,仰赖于天,即创世的第二组物事。人由此开始了观天之思,自由再度提高,而敬顺再降,这导致了一切生老病死的苦楚。两个创世纪的故事第一个反对的是天,第二个反对的是观天之思――即希腊的哲学。
    “你是那条蛇啊。”谢源懒洋洋地说,“你是那条蛇。”
    顾东林点头,“蛇其实没有说谎,蛇只是存真,他说得每一句话后来都应验了,因为上帝创世之前并非虚无,世界是有,只是混沌,而上帝给的是整饬与理智。但必定有一种知识是指向上帝之前的混沌的,蛇的本质就存在于那之前,蛇就代表了上帝之外的知识,不敬神的知识。上帝没有否认蛇,甚至也没有辩驳,但同样没有给蛇辩驳的余地,直接降下了神罚,这就从反面证实蛇在说真话,知识果能给人类以上帝般的知善恶,但那是不是上帝的善恶,很难说,因为上帝的善恶是不是真诚,很难说。从此蛇要伤害女人的后代的脚踝,女人的后代要伤害蛇的头颅。就是说观天之思会动摇整个人的根基,而女人似乎更容易受到观天之思的引诱。”
    “对,就是这里,你是女人嘛,是不是,”谢源说,“你是被蛇引诱的女人。蛇是最低劣的下愚之智,它并没有直接引诱最高尚的人,而是通过比较低劣的女人而让高尚的人限于不敬,因为高尚的人与女人是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但是你现在在做的,是倒行逆施,试图把段榕从一个无序的状态带向敬顺的状态,以求伦理对他有约束性,是第二创世的逆逻辑,漏洞百出。首先,你自己实际上是极度不敬顺的,你是观天之思,观天之思实质上来源于诧异,指向自由与反叛,是一个要甩脱一切伦常的女人。你用观天之思是绝对不可能引导出敬顺,就像你给他指着左面,是绝对走不到右面去的,你在希腊永远不能培养出一个耶路撒冷人。而且,他一旦敬顺,敬顺的对象就不会是你了,原初的人是不需要跟女人结合的,他会‘安居他父亲的房宅’,他要听他父亲和母亲的话,必将要‘踩你的头颅’,你作为一个女人,必将受辖于你的丈夫,这才是伦常日行而不自知,而非你统御他。如果你们达成了伦理共同体,你只能魅惑他,恭维他,取悦他,向克劳奥佩特拉对安东尼做的那样。”
    顾东林浑身冒
    汗,愣了大概有半分钟,这期间谢源很谦虚地笑笑:“你看,杀死梦的醉,是谁?苏格拉底嘛。”
    顾东林听到这里突然嘿然一笑,站起身坐了过去:“你不是来讲我和段榕的。”说着呷了口酒,抽掉了他手里的书,那是一本很老的古希伯来文圣经,一动就往下掉发黄的碎片,“我也没有坏掉到那种程度。你站在耶路撒冷来解构我的一切,但我是奥林匹克,我不受耶路撒冷的逻辑统辖。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帮我,你是在设套,想引诱我承认你最初的最初人应当怎样的预设,这是我们一切争执的开始,因为我一直遵循德国的传统。你真正想和我谈的,是最初的最初。”
    谢源笑了:“起初,神创造天地。第一天,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谁在说这话?不是上帝,不会是上帝,因为他出现的时候是第三人称,那么谁在说这话?”
    “是他的父亲,是所有希伯来人的传统。”
    “第一个人之前没有传统,没有父亲。”
    顾东林毛骨悚然:“大半夜的不要讲鬼故事啊……你要讨论此在、在者就直说!”
    “嗯……还没坏到那种程度,等会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你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小七,要记住啊,谈恋爱的时候,不能相信理智,要相信直觉,一句话――这世界是不科学的,遑论恋爱中的人。”谢源低头翻了翻书,“谈论此在中文是不够了,德语还是法语?”
    ……
    让他和别的男人同处一室,段榕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大半夜的忍忍忍不住就摸了过去,结果走到庭院里,就听到他们房间里传出剧烈的碰撞声。
    他心里登时跳漏了一拍,飞也似地跑过去把门一拉,里头两个人穿着浴袍,互相都被泼了满头满脸的酒,秀色可餐,只是举着一本圣经在用他听不懂的话十分激烈地谩骂,甚至发展到肢体碰撞……
    谢源看到他就一声冷笑:“正在讨论你……”
    “都是因为你!”顾东林狠狠瞪了他一眼。
    段榕默默阖上门,门里的世界他已经无法理解了,还是站在世界外头看看比较容易……
    65、大伯驾到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谢源已经不在了,顾东林就在枕边发现了一张纸。谢源一笔字还是很霸气外露的,足以把他瞬刹惊醒,然后再瞬刹灵台清明醍醐灌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一时间兴奋地在房间里团团转,转完了就收拾了下面部表情,陷入了沉思的状态,当然,对象是尘世中的人,到烦心处还拿了谢源的香水喷一喷。这直接导致他后来在游廊上撞见眼镜男的时候十里飘香,让西装革履的男人不悦地皱了皱眉。
    顾东林看到他是很倒胃口的。只不过他的倒胃口比起眼镜男的倒胃口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要不是他确认自己身家清白,没有作奸犯科,否则真要怀疑曾经与此人结下杀父之仇。那种阴湿的敌意让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想赶紧绕过去,也没了再去找段榕的冲动――他倒是把人家的眼前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男人却从口袋里拿出白绢擦了擦口鼻,在他经过的时候很冷淡地说:“你要是去找他,还是省省吧,他下山了。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说着,头也不回就走。走了几步,意识到顾东林的无动于衷,这才勉为其难地回过头来,“关于阿榕的事。”
    顾东林停下了脚步,扭过头去一看,那男人已经绕过了庭院的拐角。他又啧啧两声,回想了一下这个男人自出现之后的行为态度,觉得似乎不像是吃醋,段榕对他也不是情人间的殷勤……这人哪儿冒出来的?不自禁就跟着他去了。
    男人去了餐厅。虽然是传统的温泉旅馆,吃却相当有得选,除却送到各个房间里的日式餐点之外,小餐厅的装潢却是欧化的。他跟去的时候,男人已经把他的份也点了,微微点了点下颔让他坐在对面,自己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夹翻看着。
    “前几日你接受了天宇集团10%的股份。”他语调平平,依旧没有正眼看人,顾东林嗯了一声,叉着手换了条腿交叠在上。
    “我希望你可以放弃这份馈赠。”男人把文件夹搁在桌子上,然后伸出两指顶了顶鼻尖的眼镜架,“我听说你都没有亲自签名。”
    “请问你是……”
    “段柯,阿榕没有告诉你他有个哥哥么?”男人淡淡道,“事实上那10%的股份并非段榕所有,而是控股于段氏的总公司。考虑到段榕已经放弃了继承权,这10%的股份不论在当下还是未来都不会归他支配,所以不能馈赠于你。”
    顾东林只是礼貌地提醒:“是段榕的父亲做的决定。”
    “父亲已经隐退很久了。”男人平板道,也没有自证的意图,反正从他那笔挺的脊梁就知道,这才
    是段家的主事人。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顾东林笑笑。男人无甚表示,眼神寡淡得像白水,但顾东林清楚得很,他要是敢说不,那白水保准就瞬刹结冰,把他剜出一块肉来。
    “你倒是很老实。”男人把文件夹放进公文包里,“回了国会有专门的法律顾问上门,到时候只要记得签名就可以了。”
    顾东林打了个手势:“事情谈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男人这时终于拿正眼看他了,表情还有点微微的诧异。他又掏出白绢来擦了擦口鼻:“你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心疼钱,但这10%的股份,是我为他救急准备的,他从来都挥霍得厉害。你一个外人,毫无理由就讹去他这么大一部分家产,没有这种道理。”说完顿了一顿,“我是段榕的大哥,商量完正事,当然要跟你谈谈你们俩的事情。”
    顾东林表示洗耳恭听。
    “我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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