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晨骁第一反应是想去救一下被掀倒的小桌板,好在上面的粥已经被喝得七七八八,掉下去也问题不大。
    权越遥会生气是理所当然。
    她简直气疯了,扑过来的时候,只是衣服的边角擦过,床上东西就全掉下去了。
    她用手压着他的嘴,一只手不够,又加了一只,死命盖住他的下半张脸,他一时呼吸都有点困难。
    权越遥咬牙切齿地,声音干涩,“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你看,就算这个时候,权晨骁还是很冷静。依旧在认真地听她讲话,示意她继续说。
    “上次就是。奶奶去世的那一次,我差一点就能请下假了,飞机落地后才知道你已经走了。”她在说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权晨骁这样显然没办法说话,她觉得他也并不想解释。
    她也丧失了说话的欲望,每次都是这样。到底是什么东西拦在前面?
    权越遥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忍着一阵一阵心悸般的痛苦,慢慢地把涌上来的泪意逼退,再慢慢地松开手。
    隔壁床又是一阵口哨声。
    她转脸看过去。那人大概没想到她表情竟然这么严肃,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她比了个大拇指,然后钻回帘子后躺下了。
    这里不是国内。
    不管是实在分不清亚洲人的长相、还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那人显然没把他俩当兄妹。刚才那么大动静,在别人眼里只能算是情侣间的调情。
    权晨骁调整坐姿,在想要不要按护士铃收整一下。
    而权越遥在想别的事。
    有一年给奶奶过寿,权晨骁也在,特意从外省赶回来。那时候她已经好久没见到过哥哥了,从她进门就粘在他身边,做什么都要哥哥陪。
    还是那个姑姑看不过眼,权父母在厨房帮忙,她留下来摆盘子,不忘指点权越遥:“遥遥,今年十几了?可不能一天到晚粘着你哥哥了,不像话。”
    权越遥手冷,正把手伸在权晨骁上衣口袋里取暖,又听她说权晨骁:“晨骁也是,不能老惯着你妹妹,亲也不能这么个亲法。”
    她闻言,默默把手抽出来。半路被拉住,被他捏在手里。
    “月月是我妹妹,和哥哥撒娇也是应该的。”
    那个人怎么说的她不太记得了,不过,哥哥的手比口袋暖和。
    一直以来,权晨骁对她的容忍度都很高。维护她、为她善后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选择。
    和上次的忐忑不同,这次的她非常平静。周围没有讨厌的人,甚至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她也不必去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权晨骁察觉她长时间没有出声,下意识地抬眼查看她的动向。
    什么东西抚过表面,阴影盖下来,紧接着在大脑皮层上炸开的,是痛感。
    一时分不清是嘴唇痛,还是身体的哪里在痛。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两双眼在沉默中对峙,相比较而言,权越遥的眼型要更加柔和。眼眸像是浸过水,晶莹剔透得像是一对玻璃珠子,红血丝缠绕其上,昭示着长途奔波和少眠的疲态。
    权越遥做完这些,起身站直了。事已至此,她也不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对面开口。
    “你哥哥脾气好,不好意思和你说,你得自己注意点。”那个人私下也找她聊过。权越遥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注意了,这几年,她和自己的亲哥哥甚至不如和堂姐来往频繁。
    权越遥知道,只要她保持沉默,权晨骁就绝对会开口。无论是转移话题,还是说些什么其他的,他总会担起这部分责任。
    “听出来了?”
    权越遥依旧沉默。她现在已经没办法说出任何了。
    她当然听出来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的一颗心早已被剖开,在他面前,像是摆在玻璃室玻璃台玻璃桌面,无处遁形。他就是因为知道,才这样一直回避她。
    很微妙的。就像她说过的那样:“有时候只需要打个照面,特别容易就能感觉出对方是否喜欢自己。”
    她尚且可以察觉到这些,一路牵着她长大、又身为当事人的哥哥怎么可能不察觉呢。
    他是否曾对她所抱持的感情感到迷茫、怀疑、退缩,这些她都不得而知。如今结果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权晨骁早已察觉、早已分辨出这与亲情间微妙的不同。
    对此,他的回答是:我永远无法亲口回应你。
    那句在旁人看来很没有人情味的回答,包含了对妹妹无数次的迟疑与欲言又止。
    权越遥这次没有流眼泪。
    做哥哥的仍然在耐心地安抚她:“我没能教你这些,很多话都是从父母那里、从其他不相干的人那里听到的,这是我的责任,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怕你难过,实际上也只是自己害怕而已,”权晨骁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她做不出数学题把自己气哭的时候、生病难过的时候,在身边低声安慰她、和她说话,“所以非常不负责任地用别人的眼光、别人的态度卡住你,自己却不敢正面回应。”
    “为什么当时填你的号码......也只是安慰自己。”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也黑漆漆的,玻璃上只有房间的光,以及映在上面、两人并不明晰的身影。“我察觉到的时候发现,我甚至没有办法和你坦诚地进行任何对话。这么多年,你觉得困惑、觉得难过,这些我都知道。”
    “......至少,我觉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个消息我不能再假借别人向你传达。做哥哥一遭,最后还是要负起责任。即使这对你造成的依旧是伤害。”
    权晨骁列出自己的一条条罪状,等着权越遥来拿捏。
    可权晨骁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在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妹妹、守护着兄妹关系而已。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不理她,会记挂她、记着她的生日、多忙都会回她信息、尽可能地满足她的愿望。
    作为哥哥,权晨骁已经做到极限了。
    事到如今,权越遥能想到的也只有他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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