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太平日,人生安乐时。
    此次人妖两族的和谈,注定要在人界的青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仙山草木锁卿云,不到花平不离尘。某处归属于妖族疆土的青山终年被充沛得化为云雾的灵力缭绕其间,说是九重天上的仙山也不为过。潺潺的水流自山间倾泻而下,汇集于湖泊之间。水花四溅,若珍珠崩裂,在烈阳下闪着光芒拍击在两侧的岩石上。
    谅谁也不会想到,这水帘背后竟别有洞天。
    一个穿着天水碧衣裙的女子正在岩穴内的石台上打坐。
    春蛙秋蝉,寒来暑往,四时之景的更迭半点不曾影响到水帘洞内。洞中人始终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仿佛是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神女像,被人暗自藏匿在此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位玉雕的美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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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在思过崖边,妖王终究还是凭借着本命长斧的优势偏胜一筹,纵深跃下悬崖直冲着金印而去。颜洵顾不得多想,紧随其后追了下去。
    灵力和妖法相击,两人在崖底打得不可开交。颜洵因着害怕两相争斗之下会破坏了不远处金印,故而难免有些无法施展拳脚之处。而溟冽恰恰相反,自是肆无忌惮地向颜洵招呼而去。精神和身体维持着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又偏偏无可奈何,颜洵的身上添了数道伤口。
    若非是琚翔凭空出现,挡住了溟冽的致命一击,或许颜洵的伤势会比如今更要严重才是。
    只可惜,少年自然不是溟冽的对方。那一击将他手上的软剑完全击碎不说,还将他的虎口震得发麻出血。若非是琚翔机警地向一旁滚去,恐怕当即就会命丧黄泉。
    颜洵想要上前相助。
    然而,当年天衍宗祖师之所以选择将那只大妖封印在崖底,就是因为这里不论是灵气还是妖气都极为稀薄。
    如今,颜洵自身的灵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她看着长斧一转,再次向琚翔挥去。任凭她如何想要调动周身的灵气,都只能绝望地发现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或许,祖师就是想要让那恶妖体会到如此绝望的深渊吧?
    一抹红色从她的眼前飞过,如同一只残破的灯笼,了无声息落在了金印附近。
    许是当时已尽力竭,发生的事情颜洵都记得不甚清晰了。
    她只记得自己在濒死之际,想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以身殉道,与溟冽同归于尽之时,身后的封印处金光暴涨,如破晓而出的朝日,用夺目的光芒将她完全包裹。
    那道光如此温暖,让她感觉不到任何威胁。就像是,一个迟到了许多年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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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汩汩的水流外是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然而这片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并没有吸引颜洵的注意。她的目光远眺,望向不远处依依杨柳下的一抹红影。
    一个红衣飘飘的男子斜坐在槎桠上,和风吹拂过他半束起的墨发,悠扬的乐律自他的唇边轻吹的柳叶处响起。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他身后那九条合着乐曲声而不断轻摆的大尾巴,火红的毛发甚至比他身上的赤衣更加鲜艳。
    这样的场景过于似曾相识,同她在识海中见过千百次的那个人影慢慢合在一起,分毫不差。
    颜洵不由放缓了脚步,内心难得生出几分踌躇。到如今,她早就在识海中见过了对方的真容,也知晓了他的身份。分明在识海之中,那人还曾抱着她,同她吐露着不久将要相见的喜悦。几条狐尾堆迭在一起压在她的身下,仿佛是最丝滑的软垫,乖巧地渴望讨得她这位贵客的喜爱。更可况,他们早已做过了亲密无间的事情。她知晓他的所有往事,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被刻意扭曲过的真相,那些负重独行的过往。
    纵是如此,颜洵却仍自觉是近乡情怯的游子,迟迟不敢靠近。
    男人头顶上那对狐耳微微一动,清脆的曲声停了下来。柳叶晃晃悠悠地打着旋,飘落在地上。他自枝头跃下,言笑晏晏地迎向颜洵,“阿洵,你终于醒了。”
    该怎么形容那样一张脸呢?便是那位诗成泣鬼神的谪仙人狂笑大醉叁千场,也无法用言语描绘出他的美。是了,在此等不辨雌雄的美貌面前,除了一个大俗即大雅的“美”字,再无旁的可以夸赞。
    即便早已在识海中见识过了此等绝色,待看到真人时,颜洵还是不由恍了神。
    男人看在眼中,上挑的狐眼满是笑意。就连眉间的那抹红痕都减去了两分妖异,而更添了显而易见的柔美。他飞快走到颜洵的身边,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期待了上千年的拥抱化为实质。
    如木槿花般的美人终于落入了他的怀中。长睫微垂,遮住了他眼中的心满意足,“怎么,阿洵见到我都说不出话了?”
    颜洵回神,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男人的热度。同识海中一样,那几条油光水滑的尾巴迫不及待地缠住她的腰,像是要将两个人紧紧嵌为一体。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好闻的乌木香味,明明是第一次闻到,却给她一种分外怀恋的感觉。
    “我只是……没想到一醒来就会见到你。”颜洵试探地伸出手,去触摸其中一条狐尾。赤红的毛发比上好的丝绸还要顺滑,让她爱不释手。尾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开始还有些僵硬地任她抚摸。随后,像是确认了自己颇为得人喜爱,又热情地缠上她的手臂,用尾尖同青葱一般的手指嬉闹着。
    男人抬起她的下颌,声音比之方才变得有些低哑,“难道阿洵不想见我吗?亏我当初找遍了四海九州,才寻得了这个最适宜你疗伤的地方。”
    男人的眼睛黑亮,像是颜洵当年所得的月曜石,又像是只失孤的幼兽,让颜洵心尖一颤,“你明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若非是你找到这处灵气充足的青山,我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间疗愈伤势呀。”
    “那阿洵是什么意思呢?为何见到我反而有所回避?难道是害羞了吗?”略微轻佻的话从男人殷红的唇瓣吐出,却不会让人心生厌恶,反而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意。
    不愧是狐妖。
    颜洵不由心生感慨。
    她不由想起了古书中的记载:又东叁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世人皆知,狐狸最擅蛊惑之术。但所谓狐狸,实际上是两种相差甚远的存在。
    狐者,九尾狐也。九尾狐一脉生于青丘及涂山两地,乃是天生神兽。“德至鸟兽,则狐九尾”,他们向来被凡人认为是祥瑞之兆,在人族的历史长河中也总能发现他们的身影:“昔文王应九尾狐而东夷归周”,“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甚至于整个涂山氏,也都以九尾狐作为他们的图腾。
    而狸则不然,不过是同狐神相似外形却只余一尾的野物罢了。故而,生了灵智的狸妖大多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狐仙,一心想要生出九尾,得道成仙。然而后天的九尾少之又小,更妄论飞升成仙了。这其中最出名者,还是那位名为妲己的千年狐精。只不过,她终究是因着放大了自己的贪欲而功亏一篑,就地正法。
    而眼前的男妖身后扬起的尾巴,恰恰正是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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