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想到呢?那个盘踞在飞花楼中的妖怪,其实只是花魁魅姬身旁的那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
    这丫头被颜洵的瑟声震慑得趴在地上,连气都喘不上,只得化了原形。原来是魅姬幼时养过的一只白犬。
    魅姬初遇犬妖时,这狗儿被几个邪修打得奄奄一息。那时魅姬还是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为了救下犬妖,她被那几个邪修诓骗着付了很大一笔钱。
    犬妖感动于她的出手相救,伤好后就偷偷溜了出去化身为人形,到魅姬的府上为奴为婢,想要报答恩情。不过还没等到她报完恩,魅姬的家就因犯下大逆之罪而被抄家了。男子流放边疆,女眷被充入教坊。犬妖担心魅姬的身体,也一道跟来了。
    魅姬体弱,是幼时自娘胎里带出的病。先前家里富裕时,也要日日喝着汤药吊命,查不出解决的办法。如今到了飞天楼,再没有人能供得起那每日数十两的药材,魅姬没来几日便缠绵病榻,命悬一线。
    犬妖虽是有心带她离开这个魔窟,可是魅姬如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几乎都没有了。情急之下,犬妖献出了自己一半的妖丹给她,帮她保下了性命。
    魅姬吃了妖丹,虽然不会殒命,却也成为了半人半妖的存在,需得日日生食人心,才能安抚下体内的妖气不会被其所伤。至于犬妖,她本身修为也不算多高又失了一半妖心,自是十分虚弱,几乎同凡人无异,再没有多余的能耐带魅姬离开。不过好在,这飞花楼中最不缺的就是人,最好寻的便是人心。
    在为魅姬寻人心之前,犬妖其实是个十分胆小的妖,从未犯下过杀孽。当年就算被那几个邪修折磨得奄奄一息,也怯懦得不曾还手。但是为了帮助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狠下心,用锋利的指甲剖出了一颗颗跳动的心。
    “可是,那些人难道不算罪有应得吗?”白毛的小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嘴中吐着人言,“我从未杀过任何无辜之人。那钱家公子,先前就曾玩死过飞花楼中的一个姑娘。将军府的小公子更是个惯常欺男霸女的家伙。
    何探花看着温文尔雅,读书时哄得一位姐妹掏出自己攒着赎身的银两供他读书,没想到高中后却翻脸不认人,矢口否认不说,还嫌弃她的出身。害得这位姐姐心灰意冷,吊死房中。
    至于仙子要找的那个小世子,他家本就姬妾成群,玩弄女人的手段也最是狠戾。每隔几日,府上都会有蒲草裹着的尸体被抬出来。”
    颜洵听着那些人折磨女子的手段,一时间竟不知究竟何人才是真正披着人皮的妖魔。她看向这被称为第一极乐之所的飞花楼。每一扇飘着丝竹乐声的窗槛后,或许都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故事。
    可是错了终究是错了。莫说是犬妖已经杀人,便是她的妖族身份本身,于人修而言已经是一种罪孽。
    颜洵出手很快,故而犬妖死的时候其实并不痛苦。白色的长毛狗儿窝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没有了声息。一个羸弱的身影跑了过来,像是一朵水仙,轻易便会夭折。
    魅姬颤抖着手抱起了白狗的尸体。原来她很早便猜到了身边丫鬟并非常人。可是一个没有坦白,另一个也体谅着不去询问,到最后徒留遗憾。
    对于犬妖的所作所为,魅姬实际上是不知情的。她从不知晓自己日日喝着的肉汤是以何物为食材,就连一开始服下妖丹,也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可叹的是犬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法。
    修真界中,实则专门有一种灵药可以压制常人体内的妖力。依犬妖的修为,甚至只用低阶灵药即可。可惜她只是个山野出来的小妖,甚是孤弱寡闻。若是她开始时知晓了这种灵药,或许此刻,她早就干干净净地带魅姬离开了飞花楼,在别处自在生活了。
    至于这位半人半妖的魅姬,颜洵喂她服下灵药后,送她去了不夜城。
    人妖之间仇深似海,但难保其中依然会有两族中人偷偷相爱,甚至是诞下半人半妖的子嗣。残酷的是,这些半人半妖的后代很难被人妖两族所接纳。人族厌恶他们身体里流淌的那一半妖血,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他们视为妖族赶尽杀绝。而妖族那边一向只信奉实力,半妖远没有那些纯血的妖族强悍的实力,只能生活在族群的底层。
    不夜城便是接纳这些半人半妖之人生活的地方。它恰好夹在人族和妖族之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带。魅姬生活在这里,至少不必为性命担忧。
    这是颜洵擅自做出的决定,却被有心人告到了天衍宗。擅自放生妖族在宗内本是大忌,即便作为师尊的仰景力保,颜洵还是被罚来了思过崖独处百日。
    可颜洵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或许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沉下心开始入定。灵气在体内循环,流过了她的全身经络。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觉得后背一寒,猛然睁开了眼。
    颜洵大着胆子向崖下看去。
    悬崖峭壁立千尺,有洞虚明忽中坼。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山风在崖壁之间穿梭着,赤金色的符文在浓雾间若隐若现。她有些记不清了,总觉得这光比之前看时更明亮了几分。
    应当是她想多了吧。
    她坐正,再次开始修炼,故而也没有注意到那崖下的符文忽明忽暗着,一缕缕妖气跃跃欲试地从其中溢出,又快速收了回去,像是要试探这崖上之人的底线。
    一双巨大的金瞳自符文之后浮现,上挑的眼尾带着饶有兴味的弧度,“真是有趣。”
    ——————
    琚翔抽出巨阙,一个完整的妖丹随着剑刃的拔出被挑到他的掌心。脚下被他踩着的巨熊只顾得上呻吟了一声,便灰飞烟灭了。
    他抬头,微微眯起的狐眼扫视起四周的林海。林中除了树叶摩挲的声音外一片寂静,别说是半点妖气,就是那些刚刚通了灵智的精怪,在见证了这位煞星果断利落的手法之后,都已经飞快地逃走了。
    树点千家小,天围万岭低。偏偏这万籁俱寂的氛围更让琚翔难掩心中的烦闷。
    已经十日了。
    自他步入这禁地之后,已经整整十日无法在识海中同他的洵儿相会。
    千年来,他们应当还是头一次分别得这样久。
    琚翔几乎无法想象,当年他头几次见到颜洵时,又是怎么能忍耐得了这样长久的分离,莫约是因着他当时也是身不由己吧。
    好几次他才了将按耐住自己,没有服下乾坤袋中的妖丹直接破开禁地。他恐怕自己会一路闯到钟明峰上,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的爱人,质问她为何疏远了他。
    巨阙剑感受到了主人的苦闷,发出跃跃欲试的剑鸣声,偏偏那些闻风而动的妖族还自不量力地出现在他面前,以为能有机会将他取而代之。
    琚翔自是不会客气,倒让沉寂了万年的巨阙剑终于有机会饮饱了血。
    他收回巨阙,脑海中不断琢磨着方才那只熊妖透露的消息:已经有外界的妖族闯入了禁地,天衍宗那边也有一个女修追了进来。
    那些外界的妖族为何前来,琚翔心知肚明。倒是没有想到他多年不在,妖族中的这些人依然这样废物,到现在也不曾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至于那名女修,琚翔总觉得会是颜洵。莫非这就是她这么久一直不曾修炼的原因?倒是看来天道也觉得他们两人格外有缘,舍不得让他们分居两地呢。
    琚翔轻笑了一声,却头一次希望自己的直觉是假的。
    这地方的禁制是他当年亲自设下的,便是如今的他也轻易无法更改。是以,琚翔很清楚禁地对于颜洵这般修为而言,究竟会有多么危险。
    他的眼瞳变成了诡异的金色,绣着火焰纹的黑靴踏在地上,土地竟然皲裂开,露出条长达几十里的缝隙。
    “菖蒲精。”他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威严,给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增添了几分成熟的气息,倒不突兀。缝隙之中冒出了无数双眼睛,在光照下亮晶晶的,像是洒在夜幕上的星屑。
    琚翔继续吩咐道,“禁地中闯入了两个元婴以上修为的人,你们翻遍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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