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
    琚翔一路南行。在茂密丛林的接壤之处,突兀地出现了一片荒无人迹的荒漠。目光所及之处还散落着几个森然骸骨。不用仔细分辨,也能看出妖族人族一应俱全,就连飞鸟的头骨都有迹可循。零星还可看见未被完全风化的一两块天衍宗的身份玉牌,就散落在人骨的附近。或许正因如此,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众人约定俗成,再不敢靠近的地方。
    琚翔没有丝毫犹豫,绣着赤火纹的靴子径直踏入了黄沙之中。
    一时间,天地骤然阴沉了下去。阴风狂啸,凝云断日,昏昏塑气浊。透明的屏障自绿草同黄土的接壤之处升起,困住这只误入歧途的“羔羊”,让他再无回头的可能。回卷的狂风怒吼着,黄沙下陷,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漩涡,仅处在边缘也能闻到方才沙土掩埋的浓郁血腥气。
    靴子在沙海中越陷越深,仿佛有什么东西拽着琚翔,不断往下陷。他任由身体随波逐流,被卷入吞人的漩涡之中,没有动用半点灵力进行抵抗。眼看着已经被卷到快到最中央处的漩涡之眼中,琚翔这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抄起手中的软剑,向着漩涡眼的某处狠狠刺下。
    巨大的轰鸣声从地底深处响起,如同悲怆的咆哮,天地为之一振。不断有血腥气自深处泛出,染红了褐黄的沙土。
    似是被这一击所恼,漩涡转得飞快,誓要将这个伤害它的人所吞噬。琚翔没有松手,灵力沿着剑锋不断灌入黄沙之中,他拧了拧软剑,让其刺得更加深入。
    “多年不见,陛下怎么一上来就如此狠心。”一瞬间,所有的飞沙走石,惊涛漩涡都失去了踪迹。一只比整个天衍八峰加起来都大的怪鱼躺在黄沙之中,若非整片沙土还带着挪动过的痕迹,恐怕不少人都会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仅仅是场幻觉。
    巨鱼有着一颗硕大的头颅,一张血盆大口被迫半开着,上面还插着琚翔的软剑,献血沿着剑锋不断滴落。他两眼如同两个宫灯,如今被疼出了些许泪花。说是鱼,实则也不准确,甚至还长有四足。
    明明是这样庞大的身形,他一开口却是孩童般的哭腔,“陛下分明知道,我最怕疼了。”
    琚翔抽出软剑,上挑的眼尾带上了些许笑意,“龙侯鰕,既然知道痛,又何必自不量力地动手?”
    又东北二百里,曰龙侯之山。无草木,多金玉。决决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鲚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这似鱼非鱼之物更趋于古人书中所描述的鲵。又因着鲵大者谓之鰕,故而自名为龙侯鰕。
    同寻常鲵类不同,龙侯鰕比之海水更偏爱这黄沙汇成的波涛。在这方天地成为所谓的禁地之前,他便一直居住在这荒漠之中。
    故友相逢,杨柳依旧,龙侯鰕的埋怨声中带着喜色,“还不是你借了这样一具身子,混淆了你的气味。我怕是旁的什么人装作是你来夺走宝物。”
    琚翔将软剑收回鞒中,“倒还是我的不是了。看来这些年来到此地的人真是不少。”
    “我可没有透露任何消息。他们大多是些误打误撞的蠢材罢了。”
    “但我看你这些年的胃口倒是不错。”琚翔挑起眉梢,环顾着狂风之下从沙粒中慢慢显露出的更多骸骨。
    龙侯鰕被那双揶揄的眼睛看得心虚,凶巴巴地说道,“我为你守护了几千年,总要得些报酬吧?”
    “当然,当然。”琚翔的笑意再遮不住,“今日我来,便是为了取走那样东西。”
    “我就知道。”龙侯鰕响亮地“哼”了一声,“不然你也不会来见我。”
    龙侯鰕转过身,钻入黄沙深处。虽然身形庞大,但他的四条腿倒很是灵活,须臾间便寻不到踪影。
    琚翔站在一旁未动。轰隆隆的巨响自远处传来,像是扑向崖壁的海浪,越来越近。似是神明分海一般,一整片黄沙构成的海水自他脚下一分为二,变成一道巨大的峡谷。
    依靠脚下一粒不起眼的砂石,琚翔依旧半悬在空中,待尘埃落定之后,才不急不缓地向下飞去。
    龙侯鰕早就仰着头在等他。他自然早就得成人形,但还是认为以本体潜伏在沙土之中最为快活。只是为了适应这道峡谷的宽度,他还是不得不缩小了身形。
    “对了,陛下莫不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修为怎么才压制到金丹?”
    “一言难尽。”琚翔显然不欲多聊,大步向前走去。
    路的尽头是棵一人高的小树。
    大概不会有人想到,这看似毫无生机的砂石之下,还掩埋着这样一抹绿意。似是畏惧着什么,龙侯鰕停在原地,冲着毫不迟疑的红衣少年轻喊,“既然是你自己的东西,我在这里等你去取就好了。”
    “哈哈……”少年轻笑了几声,向后扬了扬手,“知道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胆小。”
    “你就算使用激将法也不行。”奶声奶气的声音在黄沙形成的峡谷间回荡着。
    琚翔再未回话。他抽出软剑,从容淡定地靠近那棵小树。
    那树木看着不大,枝叶却格外茂盛。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随着外人的靠近,条条柳枝竟然无风自动起来。片片柳叶似是随着枝条的晃动落下,实则如同一把把暗藏杀机的小刀,向着琚翔的要害直冲而来。
    这攻击过于密集,就连他也不得不挥舞着手上的软剑,抵挡着对面愈演愈烈的攻击。
    “这人也真是的,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为自己也设下这层阻碍。”龙侯鰕早就识时务地躲在一旁的岩石后,嘴里不断嘀咕着,眼睛里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光彩。
    但这场好戏并没有让他观赏太久。也不知琚翔是如何做到的。分明方才还处于被动,突然,他加速几步一跃而起足有两人之高。柳枝终究只是当年他自己所设下的机关,并没有什么灵智。待它反应过来时,软剑已经准确地从树干上的某处插了进去。一道白光从树体内部射出,将琚翔连同这棵树都一并圈在其中。
    “陛、陛下?”龙侯鰕也被夺目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但等他恢复之后,方才的红衣少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染柳烟浓的树,再次恢复了平静。
    “陛下,你没事吧?”龙侯鰕试探地向前走了半步,垂柳瞬间传来了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他连忙停下脚。
    这垂柳的攻击性极强,也不知是陛下从哪里得来的法宝,便是自己已有凝魄期的修为也不敢造次。大概是陛下一早就料到会被人盯上,所以才准备的吧?不过以陛下现在的修为,他究竟是怎样压制住这棵柳树的呢?龙侯鰕安静地趴在原地,甩着粗壮的尾巴慢慢思索着。
    龙侯鰕倒是从不怀疑琚翔的能耐,不然当年也不会立下血誓要誓死效忠于他。他活得向来懵懵懂懂,自小就是常被其他妖族嘲笑捉弄。所以,他更喜欢躲在僻静的地方一个人呆着。但他此生最骄傲的是,便是一眼便认定了要一生追随的君王,而他的陛下也足够信任他,甚至将重要的宝物都交给他守护。
    只是他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让当年站在群妖顶峰的君王如今却只剩下了这些修为,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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