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著一条巷弄逃跑了。待两人跑了好一阵子,匆促寻了个看似废弃的小农舍藏身,徐景同才回过神来,手脚登时一阵发软。
    「少爷……」他拉著对方的衣角,仍有些惊魂未定。
    「闭嘴。」严靖和瞪他一眼,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早先让你去学开枪,你倒好,这些枪子到了你手上全无用武之地。」
    徐景同心中一阵羞愧,无话可说。
    严靖和是个要强的人,也不允许身旁的人落他面子,早在让徐景同就任副官时便要他学些防身手段;然而徐景同寻思此事不急,又是个躲懒的性子,便日复一日地拖延下来,至今只弄懂了怎麽开枪,那准头说出来只怕被当成个笑话还差不多。
    「少帅,那些究竟是什麽人?」因怕对方揪著自己失职一事不放,徐景同赶紧插话:「光天化日下,竟敢开枪行凶……」
    「你别管。」严靖和说得轻描淡写,眉头却皱得更深。
    徐景同被他一说,也只得闭上了嘴,心中却仍免不了暗暗思量。这一批人行动果决,意图明确,显然是早有目标,但知道少帅今日要到城外的,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个人,莫非……想到此节,他竟不敢细思下去。
    「景同。」
    「下官在。」他匆匆抬眼。
    「你我暂时藏身於此,小李见我们迟迟不回去,自会找来。若是小李没能找到我们,城外那头傅师长见我没按时到,半日以後亦会寻过来。」严靖和把玩著手枪,神色仍不大好看。
    「是。」
    徐景同应声,在农舍内巡视一周,便赶紧打理出一块乾净地方,请少帅坐下,自己则拿著枪,坐在农舍门边戒备。
    两人皆沈默不语,严靖和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徐景同不敢打扰他,又有些惶然。他虽是奴仆,但自幼便是大少爷的贴身小厮,待遇委实差不到哪里去,从来不曾像今日一般,先是敌袭後是躲藏,心底自然有些无措仓皇。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色渐渐暗了,徐景同又饿又渴。他抬眼瞧了瞧严靖和,倒有几分佩服。严靖和盘腿坐在屋角,神情沉静,彷佛是个入了定的模样,明明正在被人追杀的紧要关头,且食水皆无,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少爷,不如我去弄些吃的?」徐景同实在是饿得狠了,情不自禁地提议道。
    「嗯。」严靖和顿了下,「带著枪去。」
    徐景同悄悄出了农舍,倒也不敢走得太远,就近在一户人家偷了几个白面馒头,又找了个水壶装了些清水回来。两人各自吃了馒头,虽然味道不甚合口,但这等时候,也已经顾不得挑剔了。
    吃饱後,严靖和便靠在墙边睡了。
    徐景同不敢睡,便是怕两人睡梦中有敌袭,然而,睡意著实难忍,到了半夜,徐景同昏昏欲睡,又被对方沉沉的嗓音惊醒:「景同,你去睡吧。」
    「多谢少爷,下官得守夜……」即使是这等时候,他仍不敢逾矩。
    「我来。」严靖和抹了抹脸,坐直了身躯。
    一整天担惊受怕戒备,徐景同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也顾不得与严靖和争论,心道既然少帅都说了,那便睡一会罢。
    不知过了多久,徐景同被人用力推醒,一眼便瞧见严靖和握著枪望著门口,门缝下透出外头的一丝光芒,明明是深夜却灯火通明,不由得一个激灵,匆匆拔出了手枪,满心戒备地扣著扳机,只待少帅一声令下便要开枪。
    直到门被推开,徐景同看清外头的同时,终於松了口气。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傅师长。
    徐景同一打听,才知道他们直到晚上都尚未抵达城外大营,傅师长料想出了意外,带著一批人沿路找了过来,寻到了勤务兵小李的尸身,心知不好,寻思他们大概不会跑得太远,於是带著人连夜搜索,终於赶在敌人之前找到了人。
    他把手枪插回腰带内,跟在严靖和身後,走出了农舍。
    农舍外,严靖和与傅师长说著话,眉头紧锁,神色阴晴不定;便在这时,徐景同瞧见不远处的一名小兵若无其事地拔出了枪,心道不好,来不及出声,整个人直接扑了过去,把严靖和用力压了下去,只听一声巨响,众人俱是一惊。
    傅师长匆促间反应过来,高声喝令捉人。
    那小兵眼见事败,倒也乾脆俐落,立时饮弹自尽。
    「景同?」严靖和叫道,向来平稳的嗓音中竟多了一丝急切。
    徐景同勉强睁开眼,只觉得後腰传来一阵剧痛,他平时最是能忍,这会却再也忍不得了。他为少帅挡枪子本是天经地义,只是万万没想到,身上被枪子开个口,竟然是如此疼痛,疼得眼前昏花,耳内嗡嗡作响。
    他眨了眨眼,眼前霎时一片黑暗,终於失去了意识。
    自从那日替少帅挨了枪子,徐景同便回到了严府休养。枪子伤了肩膀,幸而没有大碍,後来回想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有那麽大的胆子,竟敢把少帅扑倒在地上。
    後来,徐景同向人打听,才知道那日的祸事竟是赵师长搞的鬼。
    赵师长行事武断,近年不受严大帅重用,早已心怀不满,私下又与皖系那头有些说不明的瓜葛,少帅本就有了处置他的心思,只是按兵不动;却没料想赵师长以为少帅出城视察为假,私下调动军力防范於他是真,慌乱之际,竟疯得让人刺杀少帅,意图先下手为强,却没料到当夜徐景同替少帅挡了枪子,严靖和毫发无伤。
    这样一来,结果可想而知,严大帅仅有这一根独苗,盛怒之下,连过往情面都分毫不顾,赵师长终究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徐景同这些时日都在卧床静养,这些事情都是断断续续听人提及,自己倒不是特别上心,在他看来,赵师长死便死了,祸患已除,便也没什麽好担心的;因卧床休养,不仅停了差事,连床帷间的侍候也免了,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这一日,徐景同从睡梦中醒来,微微一惊。
    「你醒了。」
    严靖和合上了手上的书,也不知道在床沿坐了多久。眼见少帅就坐在一旁,徐景同不敢托大,连忙想坐起来,但却被一只力道坚定的手掌按回了床上。
    「少帅……怎麽在这里……」徐景同有些艰难地道,感觉肩上一阵疼痛,痛得都有些麻木了。自从先前做了手术把枪子取出来,伤口就疼得不像话,有时甚至能让他从梦中生生疼醒。
    严靖和不答反问,「还痛?」
    他点了点头,正期盼著对方大发善心,唤医生来给自己开些止痛药时,便听严靖和道:「忍著。」顿了一下,又解释似地道:「吗啡用多了不好。」
    徐景同不敢反驳,只好点了点头。
    「那日你救了我的命。」严靖和语气平稳,「虽是你的本分,但我不是不感恩的人。」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下,不知为何,并未将剩馀的话说出口,大约亦是没怎麽经历过这等场面,难得地露出些许踟蹰之态,彷佛自个儿也不知道该怎麽说下去。
    徐景同多年来近身服侍,哪里还不懂得,自是识趣地接了话,「少帅言重了,只是挡一回枪子罢了,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的,少帅不必放在心上。」
    严靖和定定瞧著他,过了半晌方问:「那夜你怎麽就扑过来了?不怕疼麽。」
    「没来得及怕。」徐景同晓得少帅知道他怕疼,便老实答道。
    这一回答显然是合了对方的心思,只见严靖和神情微缓,嗓音多了一丝柔和,「有什麽想要的?」
    徐景同一听,登时明白过来,这是要论功行赏,心头不禁一喜,想了又想,终究不敢太过放肆,便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少帅赏什麽都是好的。」
    「也罢。」严靖和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支票簿子,写了一串数字,末了,签上自己的大名,撕下来递给徐景同,「自己收好了。」
    徐景同接过支票,一瞧,立时瞪大了眼,又惊又喜。五十万块大洋,要是换成现银,那可不是堆积如山麽?有了这五十万大洋,自己即使是再多挡几个枪子也是值得的。
    平白得了一笔钜款,徐景同惊喜之馀,也有几分不解,即便是论功行赏,这五十万块大洋也太重了些。
    严靖和只淡淡道:「我的命可没那麽便宜。」
    他这样一说,徐景同倒是明白了。
    「你的好我记得了。」严靖和语调平静地嘱咐:「这段日子我要出远门,你好好待在府中养伤,可别乱跑。」
    徐景同起先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连忙问道:「少帅这是要去哪儿?」
    严靖和起身,淡淡抛下两个字:「北京。」
    谁也没料到,严靖和这一走,却是大半年都没回来。
    隔年五月,严靖和率军与同盟军会师,七月,严靖和於高碑店一带同皖系徐又铮率领的西北军交战。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在直系皖系两派之间维持中立的奉系张雨亭竟在此时临阵倒戈;数日後,西北军战败,段芝泉通电下野。
    在报纸上读到这个消息时,徐景同很是振奋。
    他倒不大懂那些政权纷争,只知道,自从几年前袁大帅过世後,政权便长期由皖系段芝泉把持,直系一直受之挟制;如今皖系败北,直系同奉系共掌北京政局,身处直系的严大帅自然少不了好处。
    岂料,这高兴的情绪尚未过去,隔日严府便迎来了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坏消息:严大帅因打了胜仗,当日晚上同众师长大醉了一场,饮酒过量兼心神激动,竟致旧疾发作,当夜猝死於妓院之中。
    作家的话:
    新书《只是一场游戏》收录正文与之前曾贴在专栏的两篇番外(求婚与契约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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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华落尽 三
    三、
    「少帅可愿意见人了?」
    徐景同摇了摇头,「少帅在书房里,说是……不见人。」
    「自下葬那日都已经过了好一阵子,少帅怎麽还是……唉,你说这可怎麽是好?如今少帅接任督军,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怎能使他这般颓废下去。」周参谋长叹了口气,很有几分头痛神情,「你瞧,这会正是紧要时候,少帅正受重用,若是到北京城里走动一番,要多少军饷还不是手到擒来,偏偏……」
    「下官省得,只不过少帅到底还是迈不过那个坎,毕竟是骨肉相连的亲父子,许是……要多花些时间罢。」徐景同回了话,面上适切地露出为难神情,亦是心有戚戚焉。
    自少帅扶柩回乡,将大帅归葬祖坟,此後两月以来一直都不肯见人,彷佛是铁了心不管事,上至一省军务,下至生活琐事,统统撒手不管,连话都不愿说半句,整日就是关在书房里,一语不发,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
    况且,严靖和本就是个喜怒不定的人,到了这等地步,更是让人难以揣测;前些日子,有佣人洒扫时无意间摔了大帅的遗物,物事并无毁坏,但仅是如此,便叫少帅令人狠狠打了一顿,逐出府去。
    眼见对方杀鸡儆猴,徐景同亦不敢逾矩,除了按时送去食水以外,连话都没能说上半句,就怕惹著了这个活祖宗,自己也落不得好下场。然而周参谋长说得同样不错,少帅因失怙之痛郁郁寡欢,固然是人之常情,却不能真让他这般消沉下去,平白消磨了光阴,需得想个办法让少帅振作起来。
    想到此节,徐景同感到事情十分棘手。
    送走了忧虑重重的周参谋长,这一晚,徐景同让人备了晚饭,准备亲自送过去。待他来到了少帅书房前,犹豫片刻,终是叩了叩门。里头的人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用略微嘶哑的嗓音道:「进来。」
    徐景同心下一紧,抿了抿唇,努力做出个若无其事的模样,推门进去,将手头端著的清粥小菜一一放到案上;他悄悄瞥去一眼,那人站在窗前,仪表虽还称得上整洁,人却彷佛瘦了一圈,憔悴得不成样子,不由得道:「少帅,您……」
    「闭嘴。」严靖和沉著嗓子道,面上神情有一丝阴沉;徐景同心中一惊,登时就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话。
    他将碗筷菜肴一一摆放好,候在一旁时刻准备著服侍主子;严靖和这段时日以来胃口始终不好,恹恹地在案前坐下,也只是随意喝了几口热粥,便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碗,吩咐道:「收拾了罢。」
    徐景同闻言,心底微微一寒。
    他出身孤苦,幼时受亲戚薄待,常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饿极了连草根米糠都肯拿来果腹。後来被卖入严府成了奴仆,日子过得好了些,他却从不敢忘了昔日旧事;他见识短浅,知道自己能吃饱穿暖是拜严府所赐,便一直竭力服侍大少爷,连床上那档事也肯干,就怕哪天自己又失去容身之处,再回到过去饿得手脚发软饥寒交迫的时候。
    这会瞧著严靖和一副成心糟践自己的模样,徐景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的胆子,竟道:「少帅这副模样,是做给谁看。」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严靖和只微微一怔,面上便浮起了一丝怒气。
    徐景同自知说错了话,正该趁著少帅怒气未发之时,赶紧认错告饶,最好再跪上一跪,做出个知错能改的顺从模样,尽快把此事揭过去;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无论如何却不愿这麽做,又不敢再多话,仅仅沉默地垂著头,只当自己闯下大祸,听任对方发落。
    「几日不让你服侍,胆子倒是见长了。」严靖和淡淡地道。
    「下官不敢。」徐景同赶紧接话。
    「你有什麽不敢。」严靖和嗤笑一声,嗓音愈发地冰冷威严,「仗著给我挡过枪子,这会都敢开口讽刺了,莫不是以为我不会追究?过去你可不是这倔性子,怎麽如今倒改了?那话又是谁教的!」说到最後,他声色俱厉,只差如那戏台上的巡按使劲一拍桌案,令人犯跪下。
    「不是谁教的。」徐景同咽了口唾沫,只道自己横竖已惹怒了少帅,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其馀的话也都一并说了,「少帅沉溺於丧父之痛,虽是人之常情,但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
    「住口。」严靖和唇角一勾,眉头皱得死紧,却是怒极了,反而露出个冷笑,「你是什麽东西!凭你也敢说这话!」
    自大帅过世,徐景同瞧著这人日渐憔悴,心中多少有些怒其不争,这时脑袋里一片混乱,尖刻的话便不受控制地溜出了喉咙,「少爷是知道的,下官本就只是一介奴仆,纵有官职,又哪里是什麽正经人,不过是任主子打骂戏弄的玩意儿罢了。如今大帅过世都两个月了,少帅却镇日躲在此地,又是不见人,又是绝食,说句难听的,连缩头乌龟也不如……」
    徐景同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眶发烫。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激动什麽,说到底,少帅便是生生饿死了也没他的事,只不过,瞧著这人丧父以後颓丧到了极点的模样,他便觉得心中有一股气逐日郁积,无处可发。
    徐景同出身寒微,尚且要为了生计苦苦挣扎,严靖和出身富贵,却偏要可劲儿糟践自身,再没有比这等事情更荒唐的了。
    「好,说得真好!」严靖和冷笑一声,神情阴晴不定,「我倒不知道你藏了这麽多心思,如今还敢说与我听。」
    「少爷……」徐景同明白自己说得太过,只怕少爷要拿他动刀,又想起对方的诸般手段,一时之间心下大慌,不由得闭上了嘴,垂著眼,只敢瞧著地上。
    早些年,严靖和正当年少,脾气比现在还要难测几分,高兴了便是重赏,不高兴了便是重罚,赏倒也罢了,无非是金银细软那套;罚就难说了……早先曾有一个仆役深受少爷宠爱,两人情热时亦不避人,但那人一时不察,将茶水溅到了少爷珍藏的善本上,又矢口狡赖,严靖和当下大怒,那仆役便被吊了起来,用牛皮鞭子生生打掉了半条命。
    那人被从屋梁上放下来时,徐景同也在那处,只瞧见一个白生生的少年被打得血肉模糊,死人一般地被抬将出去,後来便不曾再见过对方一面,想是被赶出府了。
    思及此事,徐景同心中慌乱过後,复而恐惧起来。
    虽说少爷这几年来待他还好,也不大会为难他,除了床上那档事也不曾真伤过他,但想起对方的手段,他仍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敢说这些话,可想过後果?」严靖和语调平稳,面上怒色却极为明显。
    徐景同几乎不曾犹豫,便老实地摇了摇头。若是真想过,他连那些个顶撞主子的话都不敢说出口;现在想来,他本是最明哲保身的一个人,当时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竟让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平白让自己落到现在听任发落的下场。
    他没有馀裕细思自己究竟为何无法让那些话烂在心底,仅是凭本能明白,自己所想所为彷佛并不全是错的,但除此之外,他便一无所知了。
    因不敢看严靖和,徐景同也不知道对方此刻到底是什麽神情,只道对方似乎瞧他瞧了许久;或是紧张所致,不知不觉,他背上竟起了一片冷汗,浸透了衬衣,带来一阵湿冷的凉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严靖和终於用沙哑的嗓音发话道:「你倒是个好的,犯了错事也不懂得告饶,我是这样教你的?」
    徐景同一听,顿时懵了。
    严靖和不说他「顶撞主子」,偏说他「犯了错事」,显见是不打算揪著此事重罚,只当他犯了错,认错告饶便可揭过不提;退一步来说,即便要罚他,大约也不至於伤筋动骨。
    来不及细思对方的意思,徐景同赶忙卑躬屈膝道:「下官一时出言无状,求少帅宽宥一回。」
    「好大的口气。」严靖和冷笑一声,「你说宽宥就宽宥?那我成什麽了。」
    徐景同微微一怔,大著胆子抬起脸,只见少爷起身离开了案前,在自己眼前站定,脸上神情一半讥讽一半不耐,先前的怒意倒是都褪去了,心下不由得一松。对方虽喜怒难测,但徐景同毕竟常年服侍,多少能瞧出几分门道;对方这副模样,倒像是心中还有火,怒气却已渐散了。
    他这一愣神,眼前的人便不悦地瞪向了他,徐景同张了张嘴,一时之间连话都不知道该怎麽说,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眼见徐景同始终沉默著,严靖和也彷佛失去了耐心似的,转过了身子,便要离去似的;徐景同心道不好,赶忙出声道:「少爷……」
    对方并不回应,只是停下了步伐。
    徐景同有心讨好,又不知道究竟该怎麽做,著实想了一想。服侍了这人十几年,他倒也不是一无所知,至少这人在床上得了满足以後往往很好说话这事他还是很明白的;几次他想告假出府,用上这般手段都极是见效,只是人言可畏,他从不曾靠此事为自己谋求更多好处,却没想到眼下真派上了用场。
    迟疑半晌,他便咬著牙,如过去两人在床上厮混那般,大著胆子从後头抱住了严靖和挺直的腰背,用脸轻微地蹭了一蹭男人的背脊,轻声嗫嚅道:「求……求少爷开恩……」
    身前那人不为所动,哑声道:「就这样?」
    徐景同心中微慌,却硬是做出一副镇定模样,将脸贴著男人的後颈,忍著心中那股堪称肉麻的不适感,无奈一时想不出更多邀宠词句,便只得老老实实又一次道:「求少爷开恩……」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严靖和突然转过身瞧著他,面上没什麽情绪,然而那目光亮到了极点,简直如野兽一般吓人。
    「……你倒有几分手段。」
    来不及细思对方说了什麽,徐景同便被对方唐突的行径吓了一跳,对方竟将他直接按到案上,抬手便去解他的皮带扣,倒像是连地方也不挑了,便要在此处成其好事。
    「少爷……」他想出声恳求,却被那人毫不迟疑的动作打断了声音。
    「闭嘴。」严靖和不耐烦地斥责道,随手抽出他的皮带扔到地上,皮带扣落到地面,发出一声极清脆的响声;也不知道为什麽,明明这事早已发生过千百回,徐景同却突然感到浑身窜过一股令人难受的燥热感,说不出心底是羞愧还是紧张。
    这可真是古怪。他想,接著感到身上一凉。
    衬衣被粗暴地扯开,几颗钮扣四散著落到了地上,严靖和的手急切又毫无章法地抚弄著他的身躯,徐景同被压得伏在案前,接著裤子被一把扯下,还来不及说些什麽,那人的手指已经蘸著半凉的茶水,伸入了那个有好一阵子不曾经历情事的地方,当下便令他疼得眉头紧皱,又怕坏了主子兴致,只得苦苦忍住痛哼。
    「放松些。」严靖和的嗓音从背後传来,带著一丝隐忍与不耐。
    因深谙此事将带来的痛楚,徐景同不敢轻忽大意,几回深呼吸後,努力放松著身躯,只是这麽一来,严靖和的两根手指却入得更深了些,不仅开始前後抽动,甚至隐隐揉弄著入口。
    忍著那异样感觉,徐景同心中有些不解。
    按照过去两人交欢的情景,这时严靖和早该长驱直入,弄得他疼痛不堪才是,却不知这人如今又在玩什麽新奇花样,手指一而再再而三地揉搓那不可告人之处,甚至用唇齿啮咬他的後颈,彷佛是换了个人一般,叫他十分不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是习惯所致,那处的疼痛倒是减去了些许,徐景同驯顺地伏在案前,明白严靖和终於将手指抽了出去,一时竟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空虚。身後突然传来些细微声响,皮带扣解开的声音,裤被拉下的响动,徐景同咬紧了唇,在严靖和挺身进入之时,硬是将涌到喉咙口的一声痛吟咽了回去。
    实在是疼极了。虽曾用手指让那处松开些,但到底一阵子不曾经历此事,那处简直是被人生生劈开一般,疼得他头晕目眩,脸色发白。
    「疼了?」身後那人轻描淡写地一问。
    徐景同出了些冷汗,早已痛得呼吸不畅,然而这场情事本是他索求在先,这时候又哪里有埋怨的底气,只得生受著罢了。他忍了忍,硬是咬著牙,低声回应:「不疼。谢……谢少爷赏。」
    「既然不疼,那便受著吧。」严靖和的嗓音喜怒难测,便如往日一般低沉沉的,也不知是否错觉,彷佛竟有几分不快。
    徐景同心下微微一悚,也不知自己究竟该说些什麽,严靖和便已扣住他腰身,狠狠一挺,直入到最深处;他这回却没来得及忍住,一声呜咽猝不及防地溢出了唇间,那羞耻之处被这一下捣得胀痛之至,竟生出几分麻木之感。
    他心知这会不是倔强的时候,如今吃了苦头,便明白对方是不满他的回答,索性如过去一般识趣地哀求起来,「少爷……求少爷怜惜……」
    「不是不疼麽?」严靖和嗓音冷淡,随著话音落下,又狠狠撞了几下,只撞得徐景同两股发颤,冷汗涔涔,满面惊惶,眼眶泛起一丝潮红,只差一步就要如那犯了错事被责打的垂髫小儿一般,不要脸面地哭将出来。
    「疼……」他告饶一般地道,也不知道自己语气中带著几分呜咽难耐,虽按著对方的意思做出一副认错讨饶的作派,倒还更像是被屈打成招的冤枉人。
    「当真疼了?」严靖和语气平淡地又问了一次。
    尽管背对著主子,徐景同仍老实地点了点头,这回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了。
    「早些说了实话,倒还能放你一马,如今麽……」严靖和语焉不详,动作也停了下来,隐约露出几分沉吟意思,彷佛正考虑著如何处置他。
    徐景同不敢托大,见对方不说话了,连忙恳求道:「求少爷轻些,下官……下官真受不住了……」
    严靖和不置可否,静了半晌,方开口道:「求这事的是你,如今受不住的又是你,你倒是个难侍候的,赶明儿可不就是要蹬鼻子上脸了?若让你予取予求,这事说出去,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语气刁难,徐景同不敢再求,便只得闭上了嘴,听任对方发落。
    过了片刻,那人竟俯下衣著整齐的上身,紧贴在他背後,手往前头一伸,在他两腿间使劲搓揉起来,徐景同登时一懵。他那物事先前一直垂在两腿间,被握住後倒有几分难受之感,严靖和手法粗鲁,又不知收敛力道,不过顷刻,那物事便微微发红,却仍不见硬挺。
    「你这物事是不行了?」严靖和嘲道。
    即便徐景同惯於卑躬屈膝,却也不愿落了身为男人的面子,当下微微有些发窘,低声辩解:「不是……只是有些不惯……」
    「不惯?」严靖和若有深意地重复了一次,末了却道:「罢了,你自己弄便是。」
    这话一出来,徐景同便愣住了。
    这十多年来,他服侍严靖和不说千回也有百回,却从未听过这等言语。严靖和行房如治军一般,自有一套章法,往日多半是严靖和发泄一番後,又强令他自渎,久而久之,渐成常规,亦从未更改;如今对方突然这麽一说,倒令徐景同不知如何因应。
    「还愣著做什麽。」严靖和语气不耐。
    徐景同不敢驳斥,便只得按著对方的话,将手往下一伸,握住了自己的命根子,战战兢兢地搓揉起来。然而,毕竟先前疼痛太过,如今男人的阳物还深深埋在自己那不可告人之处里头,即便狠了心揉弄,一时半刻间,那物事仍毫无反应,徐景同举止急迫之馀,又怕惹恼身後那位活阎王,饶是再怎麽强自镇定,亦不由得心焦如焚。
    就在这当口,严靖和竟附到他耳边,沉声道:「若是硬不起来,也就罢了。我瞧你倒像是不需要这玩意儿的……不如,就不要了罢。」
    严靖和语气阴冷,又隐含一丝嘲讽,徐景同来不及恐惧,便被自个儿的反应吓了一跳;也不知怎地,感到耳际被对方烫热的鼻息轻轻拂过,下身竟无来由地一酥,终究硬了起来。
    作家的话:
    第三章於11/13补完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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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华落尽 四
    四、
    顾不得窘迫,徐景同听见严靖和的笑声,不由得僵住了身躯,简直连一头撞死的心思都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偏偏在这当口有了反应,倒像是被那话给撩拨起来似的,心中简直是羞愧不已。
    「当真不想要那玩意儿了?」严靖和嘲笑之馀,又衔住了他的耳朵,咀嚼食物一般啃来咬去,徐景同忍著羞窘疼痛,哑口无言。下身硬起来的物事登时被用力握住,就听对方又道:「拿刀子割了去倒也便宜,我从前见过皇城里出来的公公,嗓子尖得很,娇滴滴说起话来,比女人也不遑多让,你若成了那副模样倒也有趣。」
    徐景同哪里敢附和,只怕自己一露出点顺从心思,那人便要立时动刀了,他心中畏惧不已,却反倒生出些许勇气,嗫嚅道:「只求少爷饶恕一遭……下官不,不是那块料……」
    他这麽一说,严靖和只哼了一声,随後便松开了把握住徐景同下身的手,低声道:「你自己弄。」
    眼见少爷放了他一马,徐景同亦不敢再多嘴,握住自己的下身,竭力忽视那埋在体内的物事,小心地搓揉起来;不过片刻,那物事便比原先还要胀大了些许,快感亦渐次增加,倒像是真被撩起来了似的,徐景同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生出些许骇然……他从不知自己竟能在这种情形下当真起兴。
    严靖和彷佛对此感到极为满意,在他搓揉著那物事的同时,又缓缓地挺动起腰身,一再进出他的身躯;然而那处毕竟乾涩,严靖和的动作又大了些,不过片刻,那不可告人之处便重又疼痛起来,也不知伤著了没有。
    徐景同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也略停了停,就听那人喝斥道:「发什麽傻,继续弄。」
    他不敢拖延,按著主子的话继续下去,那物事硬到了极点,胀疼不已,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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