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家门,递给正在整理冰箱的母亲一份志愿者申请表,表头上“康复区慰问团”几个大字和让她脸色大变。母亲一脸严肃地关上冰箱门,接过我手上的申请表,找了一张身后的红木椅坐下,认真地阅读着表上的每一段文字,似乎并不希望漏掉什么重点。
    “宇恒,你不需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志愿者,咱家里条件不错,你要是想出去逛逛,去哪都可以就是别去这种地方。”
    我就知道不管之前怎么和家里人通过气,都不会让这件事顺利进行。“我说过了,这一次我就是想和同学去康复区看看,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
    “现在那些疫情还说不准有没有完全稳定,你这样去我们在家里会很不放心的。”
    “我知道……”一时半会我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说服母亲,只好坐在她身边等待着她最终的答复。
    思考片刻后,母亲还是同意了。“好吧,注意安全……”
    “谢谢妈!”我兴奋地给了母亲一个深情的拥抱,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用钢笔在申请表上签上名字,这才肯拜谢离去。
    这时家里的门铃刚好响起,我索性前去开门,心想一定是下班的父亲回来了。可正当我打开家门时,看到的却是伤痕累累的自己。只见门外的我呆站在那不停全身上下不停的流着鲜血,就连口中的唾液也是粘稠的血浆。这个身受重伤的我双脚颤抖,摇摇欲坠,在门另一头的我想去伸手搀扶时,门外竟然出现了愈多奇怪的人同样血肉模糊的身影,他们脚步缓慢却给我极大的震慑力,以至于让我僵持在那无法动弹。
    脊背后冰凉的诡异让我想起厨房里的母亲。没想到我的担心立刻应验了,从厨房里传出了她的惨叫。“妈?”
    我回头一看,并没有见到母亲的踪影,但发现不知道何时在我家里出现了六七个面目残缺的变异者,他们踩在被鲜血染红的地板上一步步向我靠拢。
    神情恍惚的我想夺路而逃,然而决堤的惊恐击垮了了我濒临崩溃的理智,求生的本能催促我麻木的双腿奔跑。然而面前的那个我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他就像一个吸血鬼般诡异地对我笑道:“加入我们吧,这会很有趣的。”
    “不!”我甩开他的手,想冲出门外,谁知他超乎常人的臂力牢牢地拽着我的右手不放,惊慌失措的我惶恐道,“你要做什么?”
    “你在害怕吗?你会被这个世界抛弃,到那时你才会感觉到真正的绝望。”另一个我开始像恶魔一般燃起熊熊烈火,就连我的家还有周围的一切也随之被烈火吞噬。
    “放开我!”
    任凭我如何挣扎,那个恶魔也不肯松手,他仰天长笑道:“不如让我现在就来让你解脱吧!”
    “不!”
    显然恶魔不回因为我的抗拒而罢休,他慢慢张开长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带着无限的享受般一点点占据我整个视线,越来越近,最终把我吞噬……
    “不……不!不!”
    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片空白,如同在黑夜中翘首光明的希望。那片光明遥不可及却又如此熟悉,我刚想伸出右手遮挽强光带来的迷离,右肩立刻发出一阵刺痛表示抗议,直到这时我意识到自己刚从梦中苏醒。梦魇的折磨和身体的透支使我的发音变得艰难,套在口鼻上的氧气罩源源不断地给我灌入新鲜的氧气,但我并没有而因此完全清醒。
    身旁的各种医疗器械发出各种滴滴的声响,还有氧气罩里清晰的呼吸声富有节奏感的起伏让我确信自己的身体状况稳定,至少不算太糟。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头顶上的白色吊灯左右摇晃,绿色的顶棚被结实的合金架子撑起,周围的各种储物柜里整齐的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在我的床头边还放着个灰铁色氧气罐。我本想坐起身子,显然这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于是我平躺着挪动脑袋,发现有人趴睡在我的病床边,她柔滑的长发落在肩头,纤细的睫毛如溪边细嫩的青草轻轻闭合又沾着几滴泪珠,而她那痴迷的睡相又让人不忍心打扰。
    “陈茉……”我用手轻摇着女孩的肩膀,她也随之揉着睡眼自然而然地伸起懒腰。
    “我只是打个盹,没睡着。”陈茉似乎还没弄清楚是谁在叫她,继续傻乎乎地对着背后的空气解释道,“我很好。”
    “陈茉,是我。”我扯了扯她的衣袖,胸口的疼痛让我的声音变得虚弱,不过好在她发现了我。
    “啊!杜宇恒!你醒了!”神经大条的陈茉就像一个拆开圣诞礼物的小女孩般探身对我惊笑道,“太好了,我去叫护士!”
    话还没说完,陈茉就拔腿冲出帐篷,外面冰冷的空气嗖地一声窜进帐内席卷了一圈后再次被温暖所融化。还没等安静持续多久,陈茉的叫嚷声还有其他一些人窸窸窣窣的交谈就由远及近如逼近的大雨般哗的一声闯进我的帐篷中。
    首先上前的是一个身穿护士模样的白衣大姐,她脸上的口罩让我只能看见她严肃的眼睛,估计她也没啥表情。护士用小手电测了测我的探光反应还有一连串细致的检查,确认无误后向朋友们宣布我已平安。喜出望外的朋友们迫不及待地涌上床前像观察一个新生儿一样细声细气地和我打起招呼,还不停地询问我是否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你们在干嘛……我又不是脑子受伤。”我标志性的白眼动作让这些损友们放下心来。
    “看来你快好了。”黄玮峥拍了拍我的脑袋,“这表情是个很好的预兆。”
    “对啊,之前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你昏迷了好几天吧。”
    “我昏迷着,怎么知道?”
    “还是那么讨人厌。”被我反问的陈茉撅起小嘴抱怨道,“你还是继续昏着好了。”
    “算啦,杜宇恒你要知道这几天陈茉一直在负责照顾你哦。”站在一边的班智瑜此时更像我的当中的一员了,只不过他那身和刚才医疗护士穿着一样的白衣还有那塞在胸口口袋的手套让我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班智瑜现在也算得上半个医疗兵了。”黄玮峥笑道,“因为他了解一些基本的医疗常识,现在田阳基地人手也暂时紧缺,所以刘队长就让他在医疗站帮帮忙。”
    “刘队长?”
    “没错,营救我们的就是他的应急调查搜救大队,是个特种部队。”看黄玮峥那表情,我就可以猜到这两天里他大概已经了解完这整座基地的基本情况了吧。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啊,你们已经在讨论我的部队了。”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伴随着帐帘的开合声传进我耳内,这种阳刚之气相比一定是个高大魁梧的陆军将领。但当朋友们散开,为这位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刘队长让出一个位置时,我才发现他只不过是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清瘦男子。他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疲惫的双眼深邃且富有魅力,一头简单利落的短发下是一张严肃而不失温柔的脸,见到我后露出质朴的笑容,笔挺的腰杆让人深信他是坚实的依靠。
    “你好,杜宇恒同学。我叫刘礼承,中国应急救援搜查大队的作战指挥官。”
    “你……你好……”刘礼承对我简单地敬了个礼,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啊哈哈!我可没救你,要谢你也该谢谢我的士兵还有你的朋友们。”刘礼承爽朗有力的笑声让我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保护群众是我们军人的天职,反倒是让部队的逃兵伤了你是我的失职,我在这向你表示歉意。”
    “别,别这么说。这种时候谁都有可能头脑发热……”
    “但是军人不能!我的部队里更不可以!你放心,我绝不会就此姑息。黄灿珉已被控制,你们不会再受到威胁了。”刘礼承斩钉截铁地看着我,他定气长叹,话锋一转道,“另外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你们体检已经全部通过,这说明你们都没有被病毒感染,可以在这个基地安全的生活了。”
    “什么意思?我们……”刘礼承的好消息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可喜的事。
    我话音刚出,黄玮峥便抢言道:“呃,刘队长,我们都很感谢你能收留我们,但是我们在田阳只是为了和朋友会合,之后我们还是要返回南宁。”
    “哦,是这样的,现在到处都已经乱套了,我们与南宁甚至与中央的联系都已经基本中断了,所以我不能保证你们在去南宁路上的安全,而且……说句你们不太愿意听到的,南宁可能已经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了。就目前的报告来看,城市地区受灾最严重。”
    “这我们知道,所以更要回去!”陈茉忽然插话坚定道,“无论那里变成什么样,我们都要回去!”
    刘礼承看着他面前那个娇弱却意志坚定的女孩,沉默了片刻后微笑道:“好的,不如我们这样吧。眼下杜宇恒的伤情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而且你们也没有找到你们的朋友,估计他们还在前往田阳的路上。所以我建议,这段时间呢大家就先在基地休整,等到杜宇恒伤痊愈了,你们的朋友也来了,你们再出发,到时我给足你们必要的装备用品。”
    “谢谢刘队长!”陈茉拍手叫道,“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
    小姑娘单纯的赞美在谁的耳里都是如此甜蜜,当然我除外……刘礼承微笑地对一直站在身后低头不语的高个子大兵说道:“谢涛,东西。”
    “哦。”听到长官有所吩咐,那个名叫谢涛的士兵连忙捧着一个大纸盒走上前,“长官。”
    “这是你们在基地里的id卡,还有点简单的补给品,基地地图和注意事项。真不好意思,这几天让你们睡在军人帐篷里。我想过几天杜宇恒稳定了也可以和你们一起住吧”
    “太感谢了,不过现在基地缺人手,这种特殊待遇,我觉得可能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黄玮峥的顾虑在刘礼承看来却是不以为然,“我的失职差点让你的朋友丧命,现在请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谢涛!”趁黄玮峥还在犹豫,刘礼承立刻说道,“呐,这个孩子叫谢涛,年纪跟你们差不多大,今天起他就负责你们的生活了!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找他好了!”
    “啊?”
    “听到没有,谢涛?”
    “是,长官!”
    谢涛头上绿色的军帽帽檐刚好在他眼前形成一道阴影,我也只能看清他棱框分明的脸。他的皮肤并没有像其他士兵那样黝黑,到是和龙皓差不多白净。的确像刘礼承所说,看上去,至少从声音上判断他和我们差不多了多少岁,但个子显然要高许多,就算不穿军靴也应该要比我和黄玮峥高出半个脑袋。他宽厚的肩膀一看就是个当兵的好料,至于那有些木讷的反应,我想应该是因为他军龄尚小的缘故吧。
    在刘礼承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适应了田阳基地的生活,而我们也并没有闲着。班智瑜成了战地医生的好助手;陈茉在厨房找到了可以一展她唯一的建设性优点,基地里的伙食的确也因此得到改善;黄玮峥每天待在文秘室里帮忙整理每天的文件,并且时刻关注基地新增收留幸存者的名单,希望有一天能收到梁旻莨一行人的消息;而大病初愈的我在谢涛的帮助下成功向刘礼承申请到枪库保养的宝贝工作,枪伤之后的我不知为什么就特别想更深入了解这些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器械。刘礼承一开始并不乐意我一个学生参与存在危险的工作,但在谢涛的担保和我油嘴滑舌的努力下,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刘礼承的的确确是个好长官,他刚接手应急大队不久就爆发了丧尸危机,在与后方失去联系的情况下,作为战地指挥官的他就是整个基地的精神支柱。在他的带领下,田阳基地不仅没有被突如其来的丧尸群攻陷,还成功为两百多居民提供了庇护。要知道在面对浩浩荡荡的变异者群时,士兵们手上的武器是如此的单薄,加上心理上的震慑,一般的军队会快就会成为一盘散沙淹没在变异者的海洋中,但刘礼承的应急大队却没有。这一支装备精良的特种部队直属中央,作战指挥官的刘礼承都是少将军衔,其地位可想而知。
    早在百色地区失控时,他们就已经在田阳基地建立了前线指挥部,本想把搜救队派往周边地区阻止救援,但病情的疯狂扩散使得他们不得不着手搜集战略资源,同时巩固田阳基地。原本田阳的应急大队听说有将近三百人,但很多人外出执行任务后就再也没回来,如今这支精悍战队也锐减到了不到一百人,能外出执行任务的也就三四十人,而这个数字每一天都在减少。
    田阳基地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它其实是个军民两用的小型机场,危机爆发后军队接管了机场,设立了临时基地。一开始,基地内也爆发了疫情,不过被及时“消除”。机场的塔楼是这最高的建筑,各种空管地勤设施所在的区域也大多划为军事管控区,而收留的幸存者们则住在以一个小型航站楼为主体的区域。和其他地区失去联系后,大型飞机也没有了去处,只能停在机库中积累尘埃。基地除了预留了一条飞机跑道以防万一外,航站楼附近以及机场大部分的空地上都建起了临时帐篷供人们居住使用;说是临时帐篷,不过每个住在帐篷里的人心里都知道这将是他们漫漫长日的唯一庇护所。
    在群众的帮助下,应急大队围绕着整座机场用推翻的车辆和一些建材铁网建立了一道围墙,机场原有的铁网护栏也得到了加固,并且派有哨兵戒备。普通的铁丝网根本无法阻拦变异者群的入侵,但它们却难以翻越这道围墙,这也免除了变异者对田阳基地威胁。
    刘礼承为人和善,但在处理军队事物上绝对是一丝不苟的,军控区和居民区间有明显的戒严管控线,除了像我们这样希望能在基地里帮忙工作的人外,一般人是不允许进入军控区的,而像陈茉的那种基本生活保障工作也只能在居民区开展。枪伤初愈后的我就经常在谢涛的陪伴下往返于两个区域间。
    大家平时忙碌于不同的岗位,只有在傍晚休息后才会聚在我们帐篷里谈谈一天的所见所闻。几天后谢涛也融入进我们这个小家庭般的群体中,成为了不可缺少的一份子。和黄玮峥一样,谢涛平时话并不多。然而他的内向却不仅如此,每当我们的话题和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时,面红耳赤的他就会害羞地低头不语,只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们,等待着和他有关的话题结束。他也因此成为除了陈茉外我最乐此不疲的调侃对象。
    大概一个月过去了,我们的生活就好像要永久地遵循于此。每天看着自己身上枪伤的疤痕,我都在思考,是这种安逸的生活消磨了我们回家的意志,还是我们命就该如此?直到有一天,我们不得不正视这个期待已久的问题。
    “龙皓!我发现龙皓了!”这一天,正当我和谢涛正在通过区域检查哨时,黄玮峥大汗淋漓地从我们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激动地喊道,“他现在……在医疗站……”
    “龙皓?那梁旻莨,韦厉勤还有其他人呢?”
    “不知道,我只看到了龙皓的名字出现在新名单中。”
    “还等什么,快走!”虽然心里并不满足于只有龙皓一人的出现,但这也足以让我心潮澎湃。
    我们三人怀揣着数不清的疑问和期待向医疗站跑去,一路上根本顾不上路人疑惑的目光。等了那么多天,总算有消息了!但为什么只有龙皓一个人?难道他们遭遇到变异者的袭击?还是说龙皓和其他人走散了……还没跑出几步,一连串的猜想就已经开始疯狂的发酵,让我心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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