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华先前那些客套话都是装装样子。
    老战友聚在一起,还能干什么?无非是喝酒吹牛。
    李处长的媳妇儿是个文化人,从私塾读起,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这一晚,算是见到了她丈夫从未在家中表露出的一面。
    家里的几瓶酒,连她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有的,放在哪里更不清楚。可李处长却不声不响的摸了出来。
    “你小子……以前我还教过你放枪!现在反而爬到老子头上来了,成了处长!你说,这次是不是你非要揪住我不放,把我弄来这安安静静的后勤部里给你当勤务兵!”
    同年兵还分个先后,刘振华要比李处长月份上早些。
    兴许是今天太累,或是心情不好……这才二两下肚,平日里酒量不错的刘振华眼神就开始发飘,嘴上也不把门。越喝的上头,手上越是不撒开酒杯。
    不大的屋子里,一张折叠桌两人本是对坐。
    这会儿,刘振华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着酒瓶子,硬生生的凑到李处长身旁勾肩搭背的,也不管人家媳妇儿还在场。
    “你狗日的不吭声!好,我叫你不吭声!”
    刘振华抬手捏住李处长的鼻子,就要给他嘴里灌酒。
    硬生生的补上几杯后,却也是酒劲上头,和刘振华一唱一和起来。两人每一句话都带着话把子,说完还都得拍一下桌子才罢休。
    李处长的媳妇儿往后挪了挪身子,听得直皱眉头!
    他们俩没拍几下,就招惹来了一群老战友。
    其中有一位,是刘振华和李处长参军是的老班长,老红军。抗战的时候丢了半条腿,编被组织上安排转到了大后方工作。算算两人已经有十来年没见过面,但这种战场上积攒夏下来的感情啊,旁的没法比!
    刘振华挺起胸膛,给老班长敬了个礼。
    老班长也不客气,一拳捶在他右肩上。
    这肩膀本来就有伤,今天又提着两个麻袋走了那么远的路。即使这会儿喝了不少酒,有些麻痹,但还是一股子钻心的疼,把刘振华的酒劲儿都激的退了一半!
    “还疼呢!”
    老班长关切的问道。
    “不疼!开心!”
    见到了十几年没见的老班长,刘振华连一句利索话都说不出来,几个字一个词儿的往外蹦。
    “得,你们闹你们的天宫,我自己躲里面开蟠桃会!”
    李处长的媳妇儿一看人多,就把家中剩下的吃的全都拿了出来。
    她也知道这些人虽然平日里都住在隔壁,但工作忙,压力又大,真没什么机会聚一聚。今天凑着刘振华来了,众人也是找个机会热闹痛快。
    “47年在延安的时候,你小子是真有种!”
    老班长说道。
    “咱那不是有种!是有、有顽强的革 命意志,和坚定的革 命乐观主义精神!”
    刘振华在嘴里捯饬了半时天,终于是说了句完整的话出来。
    在座的人顿时愣住!
    这大老粗,要论觉悟绝对不比其他人低,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极为出人意料!
    “李处长,我看这调令下的好,下的高明!刘连长这些年枪法有没有长进不知道,嘴皮子功夫却是厉害多了!”
    老班长指着他,看向众人,还没等回嘴,就听到“咚”一声闷响。
    他的脑袋径直磕在桌面上,下一刻就扯起了呼噜……
    那声音,就像当年鬼子的炮火准备似的。
    “呼噜要是能换炮弹的话,这小子一晚上能让一个整编师都喝一壶!”
    屋子里的战友哄笑道。
    但即使这样的嘲讽,也没让刘振华醒来,他继续坚定的执行“呼噜换炮弹”的命令,还一个比一个响亮!
    主角喝趴下来,其他人也觉得索然无味。
    在刘振华的脑袋磕碰了五六次之后,几位老战友总算是把他生拉硬拽的弄到了小床上,结果这家伙一翻身,又从床上滚下来。脑门子先着地不说,还撑住了下半身子!
    呼噜声顿时停了。
    一众战友脸色突变。
    不一会儿,只听得小屋中一阵翻腾,那堪比炮弹落地的呼噜声重新恢复,众人才继续有说有笑。
    刘振华这一夜睡的极好。
    醒来时,天刚微微亮。
    他揉揉眼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站在地面上。
    摸摸脑门和后脑勺,觉得有些疼……
    他只记得昨晚喝酒时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老班长,其他的一概模糊。
    借着清晨的亮光,刘振华摸索着出门,现在他是上面渴下面憋。
    厕所是楼道里公用一处,释放完之后,他打开水龙头,一顿猛喝。
    冰冰凉的水划过喉咙,让他觉得很是畅快!
    整个走廊静悄悄的,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重新回到屋子里,刚在小床上躺下泛起了迷糊时,刘振华却一个激灵蹦起来,冲到李处长门口。
    “几点了……”
    李处长被刘振华折腾出来的动静弄醒,迷迷糊糊的问道。
    刘振华瞟到床头放着个小闹钟。
    一看时间,已经是半上午!
    明天就要开庆功会了,今天他怎么说也得亲自在会场监督布置,这个节骨眼上迟到可不是一件小事!
    急忙穿戴整齐后,两人赶忙大礼堂,看到其中人来人往的,出出进进都在热火朝天的干着,心里才算是踏实了几分。
    朱干事手上正好抱着一摞刚印好的桌签走来,看到两人立马苦大仇深的说道:“李处长,您可算来了!”
    “出了什么事儿?”
    刘振华却是抢在李处长前面问道。
    李处长眉毛一挑,心里暗喜。
    刘振华这小子却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后勤部的人,比自己还着急!这就对了,他要是不上心,十匹马加骡子都拉不动,要是自己上了心,却就是响鼓不用重锤敲。
    “前面在办公室接到了司令部的电话,说下午司令员要来视察准备工作!办公室那边我都帮您应付了,这边也在张罗着干活儿没耽误。我还想着要是您再不过来,那我说什么都得去家里找您了!”
    朱干事说道。
    缺人少物的,连油印的活计都找不到师傅,全是他亲自上手。朱干事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沾染着油污,方才这一抹,脸顿时花了一半儿。
    “去洗把脸,我进去看看还需要哪些准备,咱都打足了精神迎接司令员来检查工作!”
    李处长说道。
    “这话你对自己说罢,人家朱干事可是精神得很!”
    刘振华从朱干事手里接过那一摞油印的桌签,最外面的几个还未完全干燥,得用手指头间隔开来。
    李处长快步走进礼堂,吆喝了几句,给众人提气。大家伙儿一直忙活到临近七点,才算是把准备做了个差不离。
    刘振华因为右臂昨天使力过度,李处长只让他干了些轻巧活儿。
    不过在这样的氛围下,看到正中央挂着的主 席和总司令的相片,还有旁边红色的幔帐,喜悦感从心底里腾起,什么疼啊酸啊的都抛到脑后不记得了。
    “等等!”
    刘振华大喝一声,让一个从文公团借调来帮忙的小姑娘立马停手。
    那架势,凶神恶煞的,把小姑娘吓的都快哭出来了!
    李处长赶忙上前来解围。
    看到那小姑娘托着昨天刘振华用自己的“老伙计”换来的糖和瓜子,正一把一把的抓出来,放在主 席台的桌子上。
    “夜里老鼠乱窜,你现在就放上了,明天让首 长们吃糖还是吃老鼠屎?”
    刘振华说道。
    随即不由分说的把已经放好的两把瓜子糖果重新放回口袋里。
    这一拉,却是又勾起了右肩的旧伤。换到左手,使劲提起,往身后一背,才扛了起来。
    “这糖和瓜子,明早我自己来放!”
    刘振华撂下这句话,就扛着袋子朝外走去。
    这口袋里的东西,给谁他都不放心。
    “刚才朱干事说司令员来了电话,今天有点事,就不过来了。”
    刘振华说道。
    他和李处长一样疑惑。
    毕竟司令员很少有这样的情况,他说定了的事,基本不会更改。
    不过两人也并未多想,主要是想也想不出名堂来。与其费心思揣摩首 长的心思不如早点吃饭睡觉,为了明天养足精神。
    前晚喝的酒太多,下午的时候稍一动弹就冒虚汗,着实是不舒服。而且刘振华还得提前至少一个小时到会场,摆好糖果和瓜子。
    这一晚刘振华做了许多梦。
    梦到了当年面对鬼子的围剿,自己甩着大刀片子突围反冲锋。梦到了在1947年的延安,反 动 派们已经打进来时,他带着战友依托有利地形节节阻击,为主 席等人撤退争取时间……还梦到自己刚得到那匹“老伙计”的时候,可真是太神气了!巴不得一天跑个几百里地,在全团面前都炫耀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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