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欲沉,天色渐晚。凉州府城头陆陆续续点起了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城墙上的士兵正在把马道上堆积成山的北羌军尸体抛下城头,把自己战友的尸体收捡到一起,等着一把火烧掉——在这个特殊时期,实在是没条件再将他们一一安葬了。
    城墙下,有专门负责收捡尸体的北羌士兵,他们三三两两地过来,抬着简易的架子,把尸体堆在架子上往军营中运送——也许只有在面对这些死人的时候,两个敌对的国家才会如此的和谐,说来难免讽刺。
    这已经是北羌军两天来的第三次进攻了,城中守兵心知若是城破,自己也无幸理,遂都是搏出命去守城,这才保证了直到今天凉州府还能安然无恙。
    周仝站在城墙上,目光深邃地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北羌军营。江潮站在他身后,良久幽幽叹了口气。
    “将军为何事叹气?”周仝没有回头,缓缓问道。
    “事事皆足以叹之。”江潮苦笑,“大人应是比我清楚才对,两日三战,看似我是军成功退敌,虽说气势犹在,但城中将士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这两日北羌攻势猛烈,城中守城器械已有不足之相,檑木更是已需百姓拆掉自家房屋的横梁来补充,如此景象……末将岂能不叹?”
    “若只是这般倒也还能撑上几日,”江潮继续说道,“可北羌却不会等,今日一过,恐怕北羌大军不日便可到达,等到了那时……才是真正艰难的时候。”
    “怎么?”周仝回过头来看着江潮,“连你也已经不相信戚大人了么?”
    江潮摇头:“非也,只是戚相迟于北羌到达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可我们能守下多久?一日?还是半日?”
    周仝紧紧抿着嘴,脸庞的轮廓在火光下分外分明,他脸颊的肌肉紧绷着,眼神有些失焦,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许久,江潮才突然听见周仝的声音幽幽传来:“传令下去,今夜派人去城中每户探查告知,户中有男丁者一律分发武器,明日起参与守城。”
    江潮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前面那个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重重应道:“……得令!”
    “等等……”江潮正欲离开,却又被周仝叫住,停在原地等着周仝的指示。
    周仝使劲捏了捏藏在袖袍中的拳头,开口说道:“让军士们与百姓好好解释……若是城破了,谁都活不了,切记!莫要与百姓起争端,不可在这个时候乱我民心,有无端生事者,已军纪论处。”
    “……是。”江潮再次应道,然后便准备转身下城墙去。
    “等等!”周仝再次叫住了江潮。
    江潮收回脚来,转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周仝:“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一块说了吧。”
    周仝苦笑一声:“倒是还有件事,务必嘱托军士们不要与百姓起冲突……特别是那种身怀武艺的江湖人。”周仝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那幅二人飞身跃下城墙的剪影,再次郑而重之嘱托道:“切记,不可起冲突!”
    江潮心中疑惑万千,有心想问这区区江湖人何得如此重视,却只是嗫喏了一下嘴唇,答道:“……末将明白。”
    ……
    客栈内,叶北枳在桌前点起了灯,借着火光从怀里摸出一片绸巾和一个小瓶,最后再把唐刀拿了出来。
    他拔出小瓶的软塞,顿时一股清香便在房内弥漫开来。叶北枳将小瓶倾斜,倒出一点用绸巾接住,开始轻轻擦拭着刀锋,每一次擦拭便会在房内闪过一瞬刀光,映照得屋内寒意森森。
    油是上好的茶籽油,经过细心的调煮而成,每日早晚保养唐刀是叶北枳必做的工序。
    “咚咚——”叩门声传来,叶北枳目光落在刀身上没有转头,也没有回应。
    片刻后门被推开了,池南苇莲步轻移走了进来,她吸了吸鼻子,看向叶北枳:“每次问道这个味儿便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对我若有对刀一半上心就好了。”这话说得露骨,一出口池南苇也不禁脸颊绯红。
    叶北枳面色微窘,擦刀的手也不禁一抖,讷讷地应道:“啊,我……我……对你也很上心的。”
    池南苇双颊更是红透了,颇为扭捏地走到叶北枳对面坐下,故意不去看叶北枳,目光透过窗户看着楼下小院……
    小院里,雪娘扎着马步立在梧桐树下,她头上顶着一口从厨房里搜刮来的大铁锅,锅里杂七杂八地放着一堆重物,双臂前伸,两只手腕各吊了一摞青砖,膝盖上同样垒着两摞。雪沏茗就蹲在池塘边远远望着,不时吆喝一声:“稳住了诶!掉了今晚没酒喝嘿!”说罢,仰天大灌一口。
    池南苇颇为恼怒地对叶北枳抱怨道:“那菩萨蛮未免太没人情味,雪娘才十岁不到,怎受得住他天天这般折腾!”
    叶北枳抬眼看了看窗外,什么也没说,继续低头捣鼓他的刀去了。
    池南苇却是没注意到叶北枳的不以为然,继续说道:“看看雪娘头上顶了多少东西,光是那口锅怕就不下十斤,照这样下去,这孩子该长不高了。”
    池南苇没有刻意压下声音,楼下的雪沏茗像是听见了什么,抬头看过来,冲池南苇扬了扬手里的葫芦,咧嘴一笑。
    池南苇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叶北枳此时终于是将刀身细细擦拭一遍,便把刀放在一边微微晾上片刻,他对池南苇轻声说道:“菩萨蛮一身蛮力不是天生的。”
    “嗯?”池南苇看向叶北枳。
    叶北枳顿了顿,再次开口说道:“那是他徒弟,要怎么教不用我们插手。”
    说道这,池南苇突然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道:“诶!对了,说起来还真是,雪娘的力气还真是不小,有时候闹别扭了我几乎都抱不住她——菩萨蛮每晚都神神秘秘地烧一桶水给雪娘洗澡,我有次在后厨看见他往桶里放了许多药草,也不知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叶北枳颇有些哭笑不得:“这,这种事……对人多有冒犯,此乃大忌,以后莫要再做了。”
    池南苇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对叶北枳翻了个白眼:“知道啦!”
    叶北枳无奈摇头,伸手去拿过唐刀准备收进鞘中,却忽闻楼下大门传来叫门声。
    “开门——里面的人快开门——知道有人在!”
    叶北枳眼中精光一闪,手立马握住了唐刀。
    池南苇脸色闪过一丝惊慌,紧紧地拽住了叶北枳衣袖。
    叶北枳拍了拍池南苇手背,站起身往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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