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漠寒知道这个消息一旦公之于众他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风冥安接回自己身边来。
    毕竟对于天下人来说风氏云凰早就死了,只是他这个皇帝死活都不愿意发丧而已,这些年天狼的不安分多少也有大汉终于失了风家将的原因。
    而只要天下人知道她活着,还不知道多少人要甘冒奇险去杀她,后宫、前朝、西疆月凉、北境天狼,甚至江湖中人。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安安接回家来,哪怕他知道她是风冥安,她没那么好杀。
    而且他已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怎么可能再多等一刻?既然安安让他知道了她的消息……她应该是愿意跟他回来的……
    可若真的是她不小心漏了行藏……
    但无论如何这次他都定然要亲自去一趟西疆,无论谁来拦他,无论对方以什么样的理由。
    他已为大汉夙兴夜寐披肝沥胆十四年了,老天也该给他一次自由。
    对于风冥安还活着甚至是领了密旨驻守西疆的这个消息震动最大的还不是前朝,而是后宫,毕竟在新晋的朝臣看来她已经十多年不在朝堂了,在这期间朝中势力更迭,就连大部分朝臣都换了人,风家的力量还能留下几分?
    可对后宫来说,风氏皇后是皇帝的原配正妻,在礼法上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皇后在后宫的日子,谁又知道这位曾经掌兵的皇后回来之后后宫会是什么样子?
    尤其是对于房贵妃和程淑妃来说,她们手里协理六宫的权力又会不会被皇帝收回去重新交还皇后手中?后妃从来没得到的圣心今后又会如何?
    但最无力应对的也还是后宫,毕竟风冥安以大将军的身份驻守西疆,这便是朝事,她们没权力置喙。不过皇帝这些年都没踏入过后宫半步,她们的处境似乎也不会更坏了。
    所以后宫中的妃嫔纵然忐忑,但也没人做些什么。
    而云漠寒下了早朝便出了旨意,命福王监国、怀王协助,他要带人亲去西疆迎皇后回宫,也没给任何人反应和应对的时间,因为他晚间就带着一小队人马飞奔出城了。
    等到禁卫军通报太后的时候,已经没人追得上云漠寒了。
    至于福王,老王爷也没想到他都年逾古稀了还有这样一桩麻烦事能毫无预兆地砸在他脑袋上,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在心里和已逝的兄长抱怨几句然后认命地在当日下午便开始看起了公文。
    一路疾驰,七月的最后一天,云漠寒抵达西疆。
    章州城外早有暗卫等候,将他引到了章州城以西三十里的一处酒肆,时辰快至正午,但那酒肆却挂着打烊的牌子。
    虽然大门上挂着打烊的牌子,但门边拴马的围栏边却坐着一个老者,佝偻着背,瞧着极没精神。可他抬起头看着走过来的云漠寒的那一刻,那双昏黄的眼睛里还是闪过了精光。
    “贵客远道而来。”
    沙哑的声音阻住了云漠寒的脚步,他绷着神经看着那个站在他面前行礼的老人家。
    越靠近西疆他心中便越难以安定,安安当真活着吗?她还愿意见他吗?
    这老者……是高手。
    这个地方如今撒发出来的气息……当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未曾远迎,倒是失礼了。”
    云漠寒抿紧了嘴角,他还是没有开口。
    “主子等您很久了。”
    他说完便让开了路。
    云漠寒疾行了几步走到门边抬起手却在即将要触到门板之际突然停了下来。
    那不到一寸的距离却似乎成了鸿沟天堑。
    曾经肝肠寸断,如今咫尺天涯。
    直到他听到门后有浅浅的呼吸声。
    又似乎有人在他耳边道了一声,“寒郎。”
    这声音太熟悉了。这些年他总能听到这声音的主人在他耳边轻声唤他。
    云漠寒终于将手掌贴在了门板上,而后一用力推开了门。
    整个酒肆的大堂是空的,散乱的摆着几张桌子。
    而在这大堂中间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挑一身白衣做男子装扮,却梳着妇人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却泛着红。模样与十三年前竟没有几分太大的不同。
    “安……安……”
    云漠寒费尽了所有的气力才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他跌跌撞撞走到了那人身前,抬起手触上她的脸颊,感知到了那属于人的体温。
    暖的。
    是暖的。
    是暖的啊。
    这是他的安安啊。
    真的站在他面前了。
    这不是念风阁里的那些画。
    “寒郎……我在这儿啊。”
    风冥安在云漠寒的眼角抚过,这是她与云漠寒相识三十年来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那眼泪止不住的向下落着,怎么抚都抚不尽。
    “安安在这儿,真的在这儿——”
    最终也不知道这泪水究竟是谁的了。
    失而复得的珍宝被紧紧环在怀里,生怕这又是梦一场,生怕天光终将取代夜色,生怕回过神来又只剩他一人。
    “对不起……寒郎对不起……”
    云漠寒听着耳边风冥安那同样哽咽的声音,捧着她的脸看着她,他不明白他的安安为什么要道歉。
    明明……
    他的安安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啊。
    眼泪在皮肤上留下痕迹,带着一丝丝的凉,可这一点点凉意又是那么的滚烫,烫着云漠寒的皮肤,提醒着他这真的不是幻境,他的安安真的在他面前,真的被他拥在怀中。
    他的安安在哭。
    他不想她哭。
    可他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他想把这十年间所有同她说过的话再说一次,却又不知道应该从哪句开始。
    他不要他的安安哭。
    云漠寒终于吻上了风冥安的眼角,那泪水带着些甜味儿,却又是那样的苦、那么的酸,咸涩不堪。
    这个吻顺着眼泪的痕迹渐渐向下,直到落在风冥安的唇边,然后触在了那双唇上。
    十三载相思终于落在了实处,缥缈幻象终于被真实地握在了掌心。
    一切如春日潮水一般奔腾而下,又似秋日林火那样熊熊燃烧。
    皮肤接触空气的那一刻有些凉,却又在下一刻被灼烧得滚烫。
    这世间的一切都敌不过这一刻想与所爱之人相融一处的急切渴望,亦撑不住这日日夜夜不停思念的千钧重量。
    天上的风吹着云,云卷着风,再也分不清,但在这一刻,你情我愿,身归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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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安。”云漠寒在恍惚间唤了一声。
    “安安。”待到稍稍回神之后又唤了风冥安一声。
    这时怀里的人才动了动,靠在他肩头,借着那一点点微弱的亮光看他。
    如今夕阳都落了,走廊里倒是点了灯,一点点亮光透进了屋里来,西疆的晚间总是冷得很,风冥安窝在云漠寒怀里,贴着他真是再没了一丝缝隙。
    “我在这儿。”她说着又轻轻碰了碰云漠寒的眼角。
    她曾经是多么喜欢这双眼睛呵,云漠寒每次出现在莲心院墙头上的时候这双眼睛总是那样明亮,可如今……她的寒郎眼中要没有光了啊。
    “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安阳城里的……”
    “对不起……”
    “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呢?”
    “怎么又哭了。”云漠寒扣着她的手又用力了些,指腹拭走了眼泪,他低头在风冥安额头上吻了吻。
    “我的安安没做错任何事的。”
    “更何况……”
    “终究是我负了你。”他这句话终于说出口了,“是我负了你啊。”
    “你……”云漠寒的手掌贴在了风冥安面颊上,“我……”
    “你竟还肯让我如此……如此亲近你……”
    风冥安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垂下了视线盯着被面上那些缠枝花纹,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可能不介意的。”她又抬头去看云漠寒了。
    “我是这天下最小心眼也是最善妒的女子了。”
    那双凤眸里的不安褪去了些。
    “可我舍不得你啊,寒郎。”
    “我怎么能舍得呢?我又怎么会舍得呢?”十指相缠,风冥安握紧了云漠寒的手。
    “你又何曾辜负了我?”
    “我怎么会不清楚稳定朝堂让天下太平是皇帝的责任。”
    “而你若真对不住我,那彤史也不会只有薄薄一页,短短十二行了。”
    云漠寒看着她,心中的震动一直不曾停下。
    “不过我那时一开始确实是生你的气,有些不愿意回去的。”风冥安在云漠寒肩头蹭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九死一生的活下来了,我从忘途河里活着出来了。我不能……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安阳城里啊。”
    “我那时候想……我等你的暗卫找到我,只要他们找到我,我就回家,回安阳城去,那里有什么我都不怕,只要有你在,只要在你身边,再难的路我们一起走,我什么都不怕。”
    “可最先出现的不是你的暗卫,甚至不是风家的属下。我那样难的活了下来,却等来了那么多找我踪迹的杀手,太多了,杀都杀不完。还不能留下痕迹。”
    “可那样难我还是活下来了,但我也知道——”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风冥安睁开那双通红的眼睛看向了云漠寒,“我回不去了!我得把你一个人留在安阳城里了。我甚至不敢告诉你我还活着,我不能肯定消息不会被人劫走。”
    “我是风家的女儿啊!云漠寒,我终究是风家的女儿啊!”
    “这是我风家多少儿郎拼死守过的大汉国土,是多少风家人百死不悔也要护着的山河岁月。这里是我拼死血战过的西疆大地,而我身后是我风家九代人曾经站立过的大汉朝堂。”
    “我不能毁了她啊!”
    “当年情势,我若不管不顾回到安阳去……我若回去……那就是无休无止的争斗,是终将毁灭正义和良知的党争,你的……大汉的江山社稷将没有宁日,哪怕我不会输。”
    “可我怎么能用风家的力量去斗?风家人习武……是为了上战场的啊!”风冥安的眼泪不停地流着,但她看着云漠寒的视线没有一刻偏移过。
    “风家九代人在大汉军中埋下了多少人脉?就算我没有兵符在手,只要我一声令下,会跟着我出兵的将领有多少?这些我太清楚了,更不要说我还有圣心,你永远会站在我这一边。”
    “所以我一旦回去,皇帝就永远无法做到正大光明,那之后……”
    “我不能回去……可我也不会藏起来,藏起来太容易了,想要不让任何人找到我真的很容易。”
    “但你我是夫妻,你既做了皇帝,那我怎么能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大汉的江山社稷、天狼的虎视眈眈、月凉初平……我帮不了你太多,所以我保朝堂不动荡、也让月凉不会成为一个需要皇帝花费太多心思的麻烦。”
    “这十年我机关算计,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你终究会来找我的,你答应过我的,要带我去看这万里河山,我的寒郎从来不会对我食言的。”
    “皇子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只要再等十四年就好了,只要再等十四年。之后我们的一生还有那样长,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日子。”
    “我等着你便是了。”
    “可我……我真是受不了了,寒郎……我受不了了!”
    “再等下去我要彻底疯了,我知道你也一样!”
    “而且……我知道了你……那些衣衫首饰……”
    “我终于还是让那些探子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也让你的暗卫得到了我的消息。”
    “安安啊……”云漠寒听着她宣泄一直都没有打断她,他只是不住地抚着风冥安的长发哄着她,“宫里的那些事……”
    “安阳城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
    “都知道,毕竟你把疾风令还给我了。”风冥安叹息了一声,“但往宫里塞人太难了,那地方被你围得铁桶一样……”
    “直到静平公花了重金我才也打探到了些消息。”
    “我想见你,寒郎,我太想见你了……”
    云漠寒听到这句话倒是稍稍愣了一下,安安说……她想“见他”……
    “你……”
    “安安……你……跟我回家吧……我们回安阳去……好不好?”
    风冥安没说话。
    “如果你不愿意回安阳去……”也是啊……现在的皇宫……“让我知道你在哪好不好?再等我几年……就——”
    “寒郎。”风冥安打断了他的话,她在云漠寒唇角吻了吻,安抚着他。
    云漠寒的手都变凉了,他在发抖。
    “那是大汉的嫔妃,是大汉的皇子,我如何能不能白?”
    “只是,只是——”
    “只是我不想再做大汉的皇后了!寒郎,我不想做大汉的皇后,也不想做大汉的大将军了——”
    “我为大汉、为大汉和风家死过一次了!”风冥安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寒郎我已经在忘途河里死过一次了啊!”
    “我当然愿意和你回家,我怎么会不想和你回家?只是我真的不想做大汉的国母了!”
    “我做不到贤良淑德,我也做不到母仪天下,我明明是这天底下最小心眼的女子,我做不了一个贤惠的正妻也不想做那些皇子的嫡母!”
    “而这云凰大将军的军职……风家将守大汉九死不曾悔,爹爹不曾悔过,我也不曾悔过,但我不想再做大将军了……让我守着你吧……”
    “我跟你回去,但我只做你的妻子好不好?今后我只守着你好不好?”
    “你让安安自私一次吧!我真的真的不要做大汉的皇后了,也不想再做大将军了……你容安安自私一次吧……”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心也被拧着,他如何能不懂,而她如今所求正是他求而不得的。
    “那就只守着我,不要再让其他人占据你的任何一点注意力和时间了。一日……一刻都不要再和我分开了。”他的掌心再次贴在了风冥安的面颊上,他的安安……这一切都是真的啊……他怎么可能再和她分开?一时一刻都不要了。
    他不要只能在耳边听到她的声音而回首看不到她的容颜,也不要只能对着画作倾述那无尽相思,更不要看着幻象最终触而不得。
    风冥安轻轻触到了云漠寒的小臂,那上面多了很多道伤疤。新的旧的层层叠叠,甚至还有两道刚刚结痂。
    她怎么会不和他回家,她的寒郎……曾经看着她眼中满是光的爱人呐……他们给了大汉太多的东西了……她为大汉打下了月凉啊……今后她会守着他,她只守着他了。他是她身后的万里河山,是她付出生命也不会让敌方触碰一寸的大汉疆土。
    她想守着云漠寒眼中的光啊。
    “一刻都不再分开了。”风冥安终于笑了,她终究会为云漠寒抚平那些伤疤的,她不会再离开他哪怕一刻了。
    “我也不想再在夜间一个人唤你了,总要你听见了……回应我才好啊……”
    云漠寒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风冥安的眼睛,黑暗中那双眼睛也明亮得很。
    “你……唤我……”
    “你让我不要怕。”云漠寒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
    “你让我不要怕。”他日复一日在耳边听到风冥安呼唤他,一声声,一声声,每一日。
    她说,寒郎,你不要怕。
    “那是我在唤你啊……”
    “那是你在唤我啊……”
    弦月细细,移至中天,后又隐在了云和风里,没再去看那满室温情旖旎。
    如今相思不必再跨过千里万里,只需在耳畔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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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正是:缠绵相拥绘眉间冷暖,耳边私语听声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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