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让我去曹家军驻守之地?这是为何?”
    窦月珊怔神,没能理解沈攸之的想法,一双英眉紧紧蹙着,黑瞳微微转动,小心地琢磨着此事,却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于是满腹疑惑,一脸不解地看向对面的中年郎君。
    “小三郎方才也说了,淮王怀疑君侯不忠,最要紧的还是对长鸣军的看法,一旦淮王认为君侯有意收揽长鸣军各部,那么接下来,城阁崖班师回朝举荐赵拂为新任掌军将领时,淮王一党必会全力支持,让陛下以为,赵拂乃是淮王安插在长鸣军中的人。这样一来,陛下绝对不会允准此人接手长鸣军。如此,君侯多年的筹谋便会白费。
    故而,我们当下首先要做的,便是让淮王知晓君侯并未对长鸣军动任何心思,而是夜箜阁起了歹念。”
    “夜箜阁?”
    在场诸人皆愕然,面面相觑,不知夫子所言何意。
    “所幸,君侯虽与那夜箜阁阁主宁九交好,但却时时刻刻保持距离,与这江湖商帮之间分得很清。到了如今这种时候,该舍弃的、该利用的,君侯便要选择了。夜箜阁江湖势力极大,哪怕遭至淮王的怀疑,亦可保全自身。”
    沈攸之神色淡若的说着,宁南忧、江呈佳与窦月珊三人却有些哭笑不得。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们三人心中却十分清楚。宁九即是宁南忧,宁南忧即是夜箜阁阁主。
    沈攸之说着自己的计划,并没有察觉身旁郎君的神情变化,仍继续往下说:“明日,待窦小郎君赶到边境曹军营帐中,便会有老夫的人假扮夜箜阁使者与您见面,并将月牙被囚于淮王府的消息告诉您。
    曹军帐中,有淮王培植多年的细作,已被老夫寻到。小三郎只需在此人面前演一出戏,让他相信月牙小郎君是您与夜箜阁合谋之后遣派去北地边城的。”
    宁南忧神色紧凝:“夫子此举...不还是将子曰推入了火坑?父亲忌讳窦氏与曹氏,私底下却更忌讳窦氏与夜箜阁搭上关系...若子曰真的在父亲之人的眼皮底下面见夜箜阁的使者,只怕日后得了消息,会立刻对窦氏下手。”
    “君侯莫急,老夫且还没说后面的呢。”
    沈攸之低声道:“若窦小三郎是自己暗中联系夜箜阁,淮王必是容不下窦氏的。但若,小三郎是为了陛下,此事便大不相同了。”
    宁南忧眸光一震,与窦月珊对视一眼,同时朝沈攸之望去:“夫子这是何意?”
    沈攸之道:“边境守营的曹家将领众多,窦小郎君明日去,寻谁、又在何人眼下做戏,却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窦月珊迫不及待的问:“还请夫子莫要再卖关子了...您究竟有什么好办法?”
    沈攸之摸了摸下巴,语气十分的和缓平静:“平定王手下有一名将领——名唤曹符,想必君侯与窦小郎君都有听闻。”
    两位郎君点了点头,答道:“此人乃是平定王的义子,他的曹姓正是平定王所赐。”
    沈攸之颔首:“君侯与小郎君说得极是。然则,这曹符却并非像表面上那样是平定王的心腹。他,实则是当今陛下为防平定王心怀不臣之心而插入曹家军的一枚棋子。曹氏林颂军,常年驻扎于陇西,守护大魏西陲。平定王坐拥二十万大军震慑一方,陛下自然害怕。故而,曹家军内必有陛下之耳目。曹符便是那个监视平定王举动的人。”
    宁南忧默然,听完此话并无任何波澜,似乎早就知情。
    窦月珊却惊诧至极:“曹符竟是陛下的人?那...平定王可否知晓?我听闻,曹符深得平定王的喜爱,是他座下最得力的大将...”
    沈攸之:“平定王当然不知晓,即便知晓,他也只能继续宠信曹符,不能随意驱逐。这样的人便如毒蛇,若是不经意间咬上一口,整个平定王府都会遭殃。”
    窦月珊沉寂一阵,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等等...夫子既然此时提及曹符,那么您是想让我明日去寻他?”
    沈攸之点点头。
    窦月珊却觉得一阵惊悸森寒,脸色白了几分道:“您难道是要我在此人在场时,与那夜箜阁的使者会面?这、这如何能行得通?且不说曹符会不会将此事告之陛下,便凭此人日久潜伏于林颂军中获得诸多兵士的爱戴,就知此人不好糊弄。我应如何说服他帮我?
    况且,若曹符将我在凉州境内、林颂军帐中与夜箜阁使者私会的消息传至京城。陛下难道不会心惊?窦氏竟同时与曹家军、夜箜阁挂钩,疑我一族生出不轨之意?”
    “他不会向陛下传递消息的。”
    沈攸之笃定万分的说道,此话惊出,令窦月珊一阵疑惑:“曹符...不会?”
    此时,宁南忧慢条斯理的说道:“想必,此人有双重身份。他不止是陛下安插在林颂军中的细作,更是夫子您培植多年的亲信吧。”
    沈攸之的眉梢轻轻微扬,对上他的眸子,淡淡一笑:“君侯说的是。既然要做戏,老夫自该将两位郎君所有的顾虑都扫除,否则岂不是老夫无用?”
    窦月珊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这位曹符虽然明面上是平定王的义子,暗中又替陛下盯着平定王的一举一动,实际上却是夫子您安插的眼线?”
    沈攸之未语,眼睫遮下,垂落目光。
    此时,屋中几人皆明白了沈攸之的计划与想法。
    江呈佳勾唇扬眉,笑得温柔恬淡:“夫子真是好计策,这一招可谓瞒天过海。”
    沈攸之向她稍稍福身欠礼道:“侯夫人过奖。”
    窦月珊暗暗颔首,不由赞叹道:“夫子果然准备周全。若我出现在曹符帐中,并与夜箜阁的使者密谈,消息传到淮王那里,便会以为...是陛下暗中派我去拉拢夜箜阁,且夜箜阁亦有叛出淮王一党的意思...故而北地边城内才会出现夜箜阁的人。一旦淮王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定会觉得,现身于边城内的曹家幺子曹贺,也未必是其真人前往,极有可能是曹符所扮,目的就是为了挑拨淮王府与平定王府之间的关系。
    这样一来,陛下一党便能看着二王决裂,坐收渔翁之利。至于长鸣军,也自然成了陛下离间淮王与兄长父子之情的重要关键。而我既然与曹符相见,便表明窦氏已经站队陛下一党。淮王即便想对窦氏动手,也得考虑是不是时机,能不能与陛下相抗,从而生出顾忌,不敢轻易招惹我族。”
    “窦小郎君说得极是。”
    沈攸之道:“为了把这戏码做得更真一些,老夫还特地让曹符在帐中藏了一套曹贺常穿的衣饰,以便淮王的耳目来翻找查证消息的时候有据可循。”
    窦月珊连连点头,又问道:“夫子此计,虽说能让淮王放下对平定王府的疑心,但...似乎并没有解开兄长之困。兄长与夜箜阁交好,同我的关系亦是十分融洽。淮王难免不会觉得,此事也有兄长在其中牵线搭桥...让我与夜箜阁使者相识会见。”
    沈攸之面不改色,温和一笑更添几分沉稳坚定:“这就要委屈君侯了...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君侯所住的这间驿站,会频繁出现杀手和刺客袭击,还望君侯定要珍重自身。不过,偶尔也要做一做苦肉计,假装受伤几次,让周边暗中监视您的人以为,您被人逼入绝境,几乎无力反击。”
    宁南忧的神色略微一变,有些担忧道:“夫子的苦心我能明白。只是这样,父亲难免会责怪于您,恐怕到时候您在常山侯府的日子会不好过。”
    沈攸之摇摇头道:“老夫自有办法应对淮王,眼下最要紧的是君侯,这种时候不能再出任何错误。”
    窦月珊听着师生二人的对话,云里雾里间忽然明朗,惊讶道:“夫子是...想让常山侯背这个黑锅?令淮王以为是宁南昆在此中挑拨,并对兄长狠下杀手?”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这句话被旁人听见。沈夫子不语,眼神却已是默认。
    窦月珊收了声,乖乖的坐在角落里,看向沈攸之的目光,更加深沉敬重。
    宁南忧顿了顿,沉默了许久,又问道:“那...”
    谁知没等他说完,沈攸之便明白他要问些什么,开口便答道:“君侯安心,我会想办法救出月牙小郎君,送回宁九手中。只是...此事了结后,恐怕您与那夜箜阁阁主宁九的江湖情谊...便要就此作罢了。”
    宁南忧眸光微微凝滞,轻声回道:“夫子为我考虑,我自然懂得取舍。”
    沈攸之颔首,抬头朝窗外望了一眼,便起身道:“看这天色,再过一刻便要入丑时了。老夫不可继续久留,需得在天亮前离开凉州。”
    宁南忧连忙挣扎着站起来,江呈佳在旁搀扶。他两步踉跄上去,握住沈攸之那双苍老且有些干涩的手,恋恋不舍道:“今日匆匆一见...没能与夫子好好叙旧,终究是学生心中遗憾。这一次别离...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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