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描得十分小心,生怕改了这张面皮原先的样子。费时三刻,终于大功告成,她放下手中的妆笔,呼了一声道:“好了,这下算是没有破绽了。”
    窦月珊笑道:“还是嫂嫂厉害。”
    江呈佳瞥他一眼,小声道:“你看都没看铜镜一眼,就夸我厉害了?难道不怕我把你画成丑陋无极的邋遢汉?”
    窦月珊自信满满:“嫂嫂人品贵重,断不会做这样无礼的事情。”
    江呈佳心里偷着笑,面上却很克制,淡淡道:“就你会拍马屁。走,且陪我去看看有什么膳食,可以让二郎垫垫肚子。”
    她嘱咐道,像极了长辈,颇有长姐的姿态。窦月珊弯唇,遂即点头道:“好。”
    两人推开门,悄没声的合上,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廊下,宁南忧的副将李跃,以及那名小哨兵早已执剑守在了阶台上。越崇与年谦正吩咐着兵士们卸下行装。
    江呈佳没理会他们,直接对窦月珊道:“还要麻烦小郎君引我去庖厨看看了。”
    身侧的青年便知道,这戏该演起来了,于是应声答道:“姑娘客气,请跟小人往这边来。”
    于是,他们两个迈着轻步,小心的往这驿站的东边行去。
    走到僻静处,窦月珊却突然拉住了江呈佳,四处探看确定周围无人后,小声问道:“嫂嫂可知...兄长心里猜测的究竟是何人?这件事,若不问清楚,我心中总是疑影重重,满心忧虑。”
    江呈佳停住脚步,转眸向他投去目光,从他略有些闪避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异常,于是皱着眉头道:“你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
    窦月珊稍稍怔住,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起来,脸色沉郁,先是支吾两声:“其实、其实...”
    他深作呼吸:“嫂嫂不知,我此次之所以心急如焚的赶到凉州,还有一个不可对兄长言说的理由。这寻我前来的幕后神秘人,知晓我与兄长的身世,也晓得当年的窦家三郎...究竟是何人之子。”
    听闻此话,江呈佳一脸震惊,迅速对上青年的眸子,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再说一遍?谁知道君侯的身世之谜?”
    “就是这个还未现身的神秘人。”
    窦月珊着急忙慌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帛,递给江呈佳看:“这是那份信帛里另外附着的文书。嫂嫂且看看,上面写着,他知晓我与兄长乃是血亲,故请我务必赶来相助。”
    江呈佳接过那张轻巧的帛纸,仔细确认,心里也开始慌张起来,喃喃自语道:“他竟然也晓得君侯的身世。卢夫子连这个也同他说了么?”
    窦月珊云里雾里的问:“什么?卢夫子?是卢先生同此人说的?怎么会?”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忽然明白过来:“这么说...这个神秘之人,难道是...卢府的故旧?”
    江呈佳敛眸看他一眼,点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此人确实是卢府故旧。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卢夫子对他竟如此信任,连君侯身世之谜都告之与其。”
    窦月珊思索片刻,试探着问:“嫂嫂与兄长心中猜测的...是不是,此刻身处常山侯府的那位沈夫子——沈攸之先生?”
    见他猜了出来,江呈佳意外道:“你对这位沈夫子也十分熟悉么?”
    窦月珊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于是默默颔首道:“是。我与昭远曾一同在卢府听过他的教诲。说起来,沈夫子也算是我的老师。”
    “原来如此。”
    窦月珊继续道:“这么看来,我倒是稍微放心了一些。卢夫子生前与沈老先生关系最佳,两人算得上是莫逆之交。或许,是卢夫子临终前,将兄长身世的秘密托付给了沈老先生,拜托他暗中对兄长多加照拂吧。”
    江呈佳听着,无奈笑道:“你们兄弟二人的想法倒是如出一辙,皆不认为这位沈夫子会对我们不利?”
    窦月珊却严肃凝重起来:“我当然知道。这样的事情,他不会做,也不屑如此。他那般光风亮节的人,怎么也不可能用阴诡手段对付故旧之徒...”
    江呈佳默默许久,遂松了一口气:“也罢。既然是沈夫子,你我也不必担忧君侯的身世之谜会被曝露了。”
    窦月珊点头赞同道:“沈老先生最疼兄长,小时候便是,我信他如今亦是,绝不会让兄长身陷痛苦无法自拔。”
    凉州的天气,不似北地那般干燥,夜间湿气甚重,哪怕已经入了春,太阳西下后,亦有寒霜降至。
    午后,一行人入住驿站。宁南忧便去了屋舍歇下,睡了整整三个时辰。
    再睁眼时,屋子里一片寂静漆黑,悄然无声。江呈佳不在房中,窦月珊也不知所踪。宁南忧拖着疲倦的身体,挪下了榻。这一觉不知怎得,睡得极其安稳舒适,以至于醒来后,身上处处生疼。
    他穿上鞋履,小心转动着胳膊,松了松沉重的肩膀,便将床榻旁放置的烛灯点燃,照亮了屋舍
    下一瞬,便听见屏风外传来一声吱呀。外头的扇门被人推开,一阵清香飘了进来。他听见女郎的声音悠悠然响起:“二郎,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就该进来闹你了。”
    宁南忧一步一踏,慢慢挪着脚步,走出屏风,青白着一张脸,疲倦道:“你该早点叫醒我的...”
    江呈佳端着食案,走到小厅内,摆好了碗盘,便去到他身边扶着,小心问道:“怎么了?睡得不舒服?”
    宁南忧无奈道:“就是睡得太舒服,更觉得累了。”
    江呈佳啼笑皆非:“让你睡觉还不好了,谁惯的你?”
    他顺其自然的答道:“自然是你惯的。”
    女郎挑着眉头,哼道:“就会胡说。快来吃点东西,你半天没吃了,肚子肯定饿了。”
    郎君的肚子趁着时机,恰好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夫妻俩对视一笑,便围坐在案旁,用起膳来。
    “子曰呢?怎么醒来不见他?”宁南忧边吃边问道。
    江呈佳答道:“去接那位神秘人了。你拼死救下的那名小哨兵也跟着一起去了。”
    宁南忧面露惊讶:“他亲自去接?竟然还能劳动他亲自出马?...难道,他已经猜出是谁了么?”
    他望向身旁的女郎,满目疑问。
    江呈佳点头道:“是,子曰猜到了。你们一同长大,这个神秘人如此一门心思的护着你,难道他细想想还猜不出来么?推敲盘算一下,便知道是沈夫子了。故而,未免你担忧,他傍晚得到消息,便亲自带着人去接了。”
    宁南忧一阵沉默,又问:“万一...万一不是沈夫子呢?他这样草率的出去,不怕陷入危险么?”
    江呈佳伸出手,附在他的手背上,安慰道:“你放心。他也不是主动要去的。只是有人传消息给他,说若不能亲眼见到他,便无法告之身份,出面相会,他这才离开了驿站。不过你放心,以防万一,我让小哨兵跟着他一起去了,暗中还安排了烛影尾随,若遇险事,他会立刻出手相救。”
    “烛影来了这里?”
    宁南忧问:“我以为,你让他赶回京城协助舅嫂了?没想到你让他先赶来了凉州?”
    江呈佳眨眨眼,不好意思道:“这件事情,还在边城时我就吩咐下去了,只是没来得及和你说...郎君莫要怪我。赶回京城的是拂风,有千机处守着沐云,江府不会有事的。
    至于烛影,他先我们半月抵达这里,在侯府车驾有可能落脚的所有驿站里都作了安排。我们一行人入了凉州境内后,他便立刻跟了上来,下午同我们一样,入住了这里。”
    宁南忧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你啊!就是个机灵鬼。提前安排好这些,是为了我着想,我又怎会怪你?”
    江呈佳缩了缩脖子,抱住他的手,甜甜笑道:“唔,不怪我就好。”
    宁南忧深深地凝望着她,温柔道:“好罢,先用膳。怕是一会儿没个清闲。”
    待到夜深人静,驿站所有住客都休息的时候,篱笆外传来了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紧接着,漆黑处,便有两三人互相搀扶着从一辆牛车上悄无声息的走了下来。
    彼时,深院里的宁南忧,正拿着一卷古书津津有味的看着。江呈佳守着他,盯着那微弱的烛光,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掀起那灯罩,拾起一旁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剪短了烛芯。
    郎君坐在对面,眼见书上的光影晃了晃,便抬眸望去,笑她道:“阿萝,这烛芯你剪了又剪,再剪下去,怕是就不燃了。那我还拿什么看书?”
    听着他的话,江呈佳嘟起红唇,不满地说道:“看书、看书!就晓得看书!我坐在这里陪你枯等,你也不晓得同我说说话!看什么劳什子书!你真是无聊透顶。”
    宁南忧不禁失笑,将古卷撂在一旁,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温柔道:“是我不好,叫我的阿萝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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