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则,宁南忧虽不受淮王宠爱,但毕竟仍是淮王之子,他若真的在北地边城出了事,那么宁铮必然不会放过城氏一族。且如此一来,更会使得陛下陷入两难之境地,令大魏朝局愈加昏暗不明。城阁崖想,他一人为宁南忧抵命也罢,却不想全族受累,亦不愿朝势就此颓然。
    城阁崖在南院门前徘徊片刻,虽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无奈的转身离开,带着一众军将消失在夜色里。
    年谦望着时辰,不敢再有耽搁,立刻带着身后的医师们往游廊赶去。
    一行人穿过长廊,踱步飞快,越入一片柳树阴里,来到了宁南忧所在的房舍前。阶台之下,有侍婢穿戴完备,站在暗处等候,眼瞧着诸位医者归来,便急忙上前,督促他们穿上油纸斗篷、戴好面纱白巾。
    年谦理所应当的接过婢女递来的斗篷,披上后,便率先冲进了屋中。
    推开屋门的那一瞬,他与江呈佳一样,闻到了一股酸咸发臭的腐败味,刺鼻醒脑。他顿时锁住眉头,表情一震,有些紧张起来。他往内阁奔去,便见女郎正躬身为躺在床上的郎君擦汗,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侧,唤了一声:“阿秀?”
    听此唤声,江呈佳惊起一阵心慌,转过头,顶着一双通红微肿的眼睛,望着他,瞬间涌起了一阵泪雾。年谦慌了神,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女郎抽泣两声,更严道:“你总算来了。无需言他,快些看看君侯吧。这次,我真的顾不过来了...”
    她催促着。年谦便着急忙慌的走到床榻旁,弯下身子,替宁南忧把脉。昏迷的这个青年,此刻气息越来越弱,赤裸着上半身,胸口、胳膊甚至连腰部都长满了红色水疱,鳞次栉比般骇人至极。
    他未见过这样的状况,满脸愕然,手指捏住宁南忧的脉搏,脸色愈加青寒。回来之前,他已经听过府内小厮的禀报,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情势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倍。
    江呈佳目不转睛的盯着年谦,亲眼瞧着他的脸色急转直下,心口立即凉了大半截。
    她忍住浑身的颤栗,探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到底怎么样?”
    年谦摇摇头,面色为难道:“君侯的脉搏已经微弱至极,体内两股阴寒之气不断冲撞,乃是风邪入体,侵入骨髓之症状。那瘟毒,已经攻入他的肺腑...”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江呈佳握紧拳头,不甘心的问道。
    年谦不忍心,但还是如实答道:“君侯此病...怕是...难以治愈。属下也没有办法。”
    “你胡说什么?!”江呈佳一把推开他,跌坐在床榻边,极度恐慌的握住青年发烫的手,不断否定道:“不可能...他明明已经熬过了凶险的那一关,怎么可能...现在突然就熬不过去了呢?”
    “阿秀。即便这样的事实难以接受...但你总得面对。”年谦无可奈何的叹道。
    江呈佳不愿相信,挣扎煎熬了许久,忽然想起放在自己怀里的那张文宗,连忙掏出来,递给年谦道:“不,不。总有一种办法能救他。我下午归来时,按照两日前我们研究的方子,再配合当年那位医者所写的药单...调整了两味药。你看看...可不可行。他还留着一口气,我们一定能救回他的。”
    她两眼含泪,满眼乞求。年谦看得心软,无奈的接过方子,展开一看,却渐露惊讶之意,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欣喜的说道:“换成这两味药,我怎么没想到?或许恰好中和了烈性草药的药性,能有缓解之效。”
    江呈佳收住泪光,眸中升起希望。
    年谦抬起眸,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望着她满眼的期盼,一时之间语塞。他没办法开口对她说:这方子虽然有效,却只针对瘟毒病发的初期和中期,宁南忧的病况已入末端,恐怕并无良效。
    他犹豫了片刻,咬咬后槽牙道:“用此方,或许能解瘟毒。但...我不敢确定是否能救君侯的命。他的病势来得又急又快,只怕药效不明显。”
    江呈佳顿时欣喜道:“就是说...这药方,或许能救他?”
    年谦踌躇半晌,最终硬着头皮颔首道:“有这个可能性。”
    江呈佳立刻点头,站起身来,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慌张道:“好、好...我这便嘱咐人按照这份药单抓药,我亲自煎煮。年谦...你且在这里守着君侯,若有什么异常,马上告诉我。”
    她匆匆说完,便似风般狂奔出去。
    门外的医师们才将将换好斗篷,戴上面巾,准备入屋,便看见一个黑影刷的一下冲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影子便消失在游廊尽头。
    众人愣在原地,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年谦目送女郎离开,遂默默无声的跽坐于旁侧的席垫上,盯着重病在床的青年,心中想法复杂至极。
    众医师悄悄入了房舍,便瞧见年谦一筹莫展、满面愁容的对窗而坐,似乎遇到了什么大难。众人围过去,只见躺在床上的那位君侯,此刻浑身上下长满了状貌恐怖的红色水疱,密集生长,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众人惊道:“年医师,君侯的病况,怎会如此糟糕?这、这...”
    “瘟毒侵体,最怕的便是这水疱...”
    “这该如何是好?”
    “若是无法救治君侯,我们纵然有十个脑袋,也无法同城大将军交差啊!”
    “....”
    一阵沸然的议论在众人之间传开。
    年谦听着,心里烦闷,呵斥道:“诸位郎君与其在这里浪费口舌,倒不如让人将议事堂的医书、卷宗以及前几日我们共同拟写的方子都搬来。在南院找个干净的地方,继续找寻治疗的法子。”
    年谦再次捏住青年的脉搏,仔细诊了诊:“君侯病况危急,但若是能熬过三个晚上,或许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他心里清楚,宁南忧危矣,但为了江呈佳,仍打算尽力一试。众医师得令,连连点头道:“年医师说得对,诸位,切莫此时放弃希望。”
    屋舍前,重新挤出来一堆人,皆朝着南院照壁前奔去。
    长夜漫漫,南院上下,四处灯火通明,每一个人都揪着一颗心,悬着一口气,不敢松懈。
    小厨房里,江呈佳亲力亲为,费心煎好汤药,便以最快速度奔至房舍,来到年谦身边道:“药我熬好了!他怎么样?”
    年谦摸着宁南忧的额头,稍稍松了口气道:“你下午归来时,喂他喝的那碗艾草汤,总算有了些用处。他的体温有减退的迹象,算是有所好转吧。”
    江呈佳面露喜色,遂即端着药碗,坐在宁南忧身侧,将他慢慢扶起靠在软枕上,想要给他喂药。
    可此时,床上的青年,已经完全没了意识。她将汤匙抵在他的唇间,却半点也喂不进去。江呈佳心急如焚,皱着眉头,望着他,念念有词道:“傻瓜,你得喝药,才能有所好转啊...”
    她坚持不懈,不肯放弃,只是不论她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让宁南忧喝药。
    一旁的年谦叹道:“君侯此时沉溺于昏睡之中,药根本不能入口...阿秀,你去一旁歇着吧,我来试试。”
    江呈佳沮丧道:“我都喂不进去,你能有什么办法?”
    看着他陷入昏迷却仍然死死蹙着眉头,似是痛苦无极,她便觉得窒息,坐在床沿,几乎快要哭出来。
    年谦束手无策,一脸愁重,满心不安。
    江呈佳低着头,思虑片刻,突然端着药碗,毫不犹豫的将汤药全部倒入了嘴中,倾身上前,贴住他的唇,用力撬开他的牙齿,强行将口中的汤药灌了进去。
    年谦目瞪口呆,站在屏风前,愣的像根木头。待他彻底反应过来,便瞬即上前阻止,焦急的喊道:“阿秀,你做什么?不要命了?这瘟毒凶狠,你这样会传染的!”
    他想要拉开她,却被江呈佳伸着手狠狠的打开。她费劲的将汤药喂他喝完,才松下劲来,支起身子靠在榻边喘息。
    年谦满脸苍白道:“你、你!你这般胡闹,叫我如何同...”
    “不必你交待。我自己能对自己负责。”
    江呈佳态度强硬的打断他的话,动作迅速的抓过一旁洗净的茶杯,盛一口清水,仰头灌入,用力的漱了漱口,吐到唾壶中,擦净嘴巴,坚定道:“年谦,我的决定,轮不到你来评说。”
    她起身,走到一旁,坐至书案前,继续寻找古籍。
    年谦被她噎住话语,无语凝噎,只好默默的闭嘴,亦入了座,翻阅医书。
    屋中一时,陷入了无边的沉寂中。两人对坐,抄录了数十张疾方,仍然找不出什么头绪。
    就在此刻,门外传来一阵紧急的脚步声,扇门被猛地推开。两名军医奔至屋内,嚷嚷道:“年医师,君侯此症,或许可用煎煮出来的药汁调配草药粉,涂在水疱之上,消除肌肤上的邪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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