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中露出了些许赞扬,默着声,继续听江呈轶说下去。
    “若陛下与邓将军不信陈五是近日才死的...想让仵作当场验陈五的尸体,确定准确的死亡日期,臣也是半点不敢多说的。”江呈轶微微扬着唇角,举手抱拳作揖,将架势做足了,请求魏帝的首肯。
    那高阶之上的青年帝王却冲他摆了摆手道:“朕的手下盯着,谅你也不敢动什么手脚。朕信你,不必验了。”
    江呈轶长袖举起,平臂作揖道:“臣多谢陛下信...”
    “陛下!臣实在听不下去了,陛下怎能任由此人胡诌乱造呢?”
    江呈轶的话还未说完,邓情便扑出来打断,满眼的不甘甚至还有一丝隐藏的恐惧。他看江呈轶是有备而来,瞧着是将陈五调查了个底朝天,几乎什么都知道了。邓情在心里打着鼓,眉头拧着,很有些担心,不确定江呈轶晓不晓得他与陈五之间是什么关系。于是,心口越来越紧张,背后也愈加发凉。
    “陛下!”
    邓情张口,又是一声唤,刚准备堵住江呈轶的口不让他继续说,却遭到了魏帝的严辞厉斥:“邓情!没完没了了是吧?江呈轶话还没有说完,你便这样着急插嘴,难道心虚了不成?你若再敢多嘴一句,朕就让你滚回宫狱内牢去!”
    “陛、陛下...”邓情的声音弱了下来,带着微微颤抖之意,整个人蔫住,伏在地上,认命似得闭上了眼。
    江呈轶斜眼瞥着他,轻蔑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继续说,莫要被这混球儿打扰。”魏帝转过头同他说道。
    江呈轶颔首,略带敬意,处处保持着礼数道:“臣遵旨。”
    “这陈五...虽只是臣诸多证据中的一环,却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线索。若无陈五,劫走苏刃的幕后之人或许不能办成这件事。说起来...这幕后操纵者的缜密谋略、阴险毒辣,实令臣叹服。
    此人先以东南巷抢劫杀人案为机缘,令陈五被抓入牢中,又费劲一番心机安排,事先将陈五关押至苏刃将要行刑的东市死囚牢狱之中,让他等候行动。紧接着...又以给予东南巷杀人案的线索来引袁服上钩,令他知晓自己的妻母被劫,遂而再与其谈论条件,逼迫他协助陈五劫狱。
    袁服乃为御史台副使,掌管着判狱行刑的权力,只要是东府司收押看管的犯人,御史台都有一定权力判案断罪。这幕后策划之人,知晓袁服职务的特殊,便利用这一点,助他们行事。
    袁服眼见妻母失踪,心中乱了分寸,只能任人宰割。此事本应该天衣无缝...可幕后策划人却忘了,御史台副使判案断罪之前,是需要在臣这里讨要一份有臣署名的定罪文书的。
    袁服当日,却并未曾从臣这里讨要文书,而是直接前往东市牢狱宣定陈五服鸩酒之刑。
    臣得知此事,立即晓得,袁服出了问题,于是即刻派人调查,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让臣寻到了被人绑架致使失踪了的袁妻与袁母,将他们从绑匪窝中救了出来。
    如今,这两人亦在殿外候着,包括绑架他们的匪徒也被臣拿下,也一同候着,皆能为臣与袁服作证。
    这幕后策划者...除了绑架袁妻袁母,还想让袁服背上这泼天大罪,令他死在宫闱牢狱之中,又欲让袁服指证臣才是真正的主使人,计谋一环接着一环,当真是环环相扣,逼得臣无路可逃。
    袁服入宫认罪,臣与薛青就算对此事毫不知情,也能被扯上莫须有的罪名。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又阴狠又毒辣,臣若不及时逃出京城,在郊外暂避几日...恐怕真要遂了这人的心愿了...”
    江呈轶话声平淡,但不知怎得,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从他口中蹦出的字眼,仿佛自己有意识般,一点点汇聚成一幅幅画面,生动而深刻,讲得魏帝一动不动1听着,仿佛不是在听他论案,而是在听他说书。
    “陛下...臣要陈述的便是这些。至于臣要指证的幕后主使人,就在这殿上,正是邓情邓将军。陛下!臣与邓将军向来无冤无仇,实在不知他为何要这般陷害于臣...还望陛下为臣做主。”
    邓情听他说完这些,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幸而,江呈轶并没有查到他与陈五真正的关系。
    魏帝慢慢将目光从江呈轶身上收回,投向了跪在地上垂着头的邓情,却不知他在想什么,明明方才还嚷嚷着冤枉,这会儿却安静下来,一声不吭。
    于是,魏帝蹙着眉头问道:“邓情,怎么如今江呈轶说完了,你反倒没话辩驳了?”
    邓情伏地,真诚道:“陛下方才已然动怒,臣不敢再随意插嘴,臣...不愿陛下因臣气伤了身子。”
    魏帝嗤笑一声道:“你倒是为朕考虑?”
    邓情大行拜礼道:“臣...无时无刻都惦记着陛下...”
    “行了行了,拍马屁的话,在这种时候就不要多说了。你不觉得烦,朕却很是厌倦。”魏帝很不耐烦的冲他甩了甩袖子,“江呈轶说得这些,你可有辩解之言?”
    “臣!不敢有任何隐瞒。陛下!臣全然不知江主司为何要如此诬陷臣。臣只知,苏刃被劫,袁服才是此案关键,与臣并无半点关系...臣根本丝毫不知...”
    事情到了个这个地步,邓情仍然不肯承认:“...至于江主司口中所说的,袁服父母被劫,臣亦不晓得原委。焉知此事是不是江主司为了栽赃臣而故意编造出来的?其中说臣绑架了陈五的稚子更是无稽之谈!”
    “邓将军还真是巧言善辩?证据在殿内,证人在殿外,随时随地都可传唤作证。如此铁证如山,邓将军以为自己今日还能再遮掩自己的罪行么?”
    “你那些所谓的证据与证人,谁知道是真是假?难道我便任由江主司你随意将脏水、污水泼到我身上而不反抗么?”
    “便知道你会如此狡辩。邓将军,做人总要留一线,莫要将话说死。”江呈轶悠悠的站着,面带笑容,斜着眼睛望他。
    邓情微微顿眉,扭头与他对视:“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呈轶冷笑一声,随即扭头向魏帝说道:“陛下...臣请求证人上殿,为臣作证。”
    魏帝盯着他沉思片刻道:“朕,允了。不知江卿要召唤哪一位证人上殿呢?是袁服的妻母,还是陈五的那名稚子?”
    他话语间似乎有嘲讽之意,幽幽的盯着江呈轶,想看他如何抉择。
    实话实说,这三名证人,确实都不足以完全证实邓情在苏刃劫狱案中的罪行。绑架袁服妻母的那些绑匪,只不过是邓情托外城寻来的人手罢了,根本未曾见过邓氏中人,也不知道背后主使人乃是邓情。
    故而这些匪徒亦证明不了邓情犯下的罪孽。唯一能够证实邓情罪行的陈五,已被人灭口,其子虽心智成熟,但还只是个稚童,所说证词也不可全然相信。
    谁知江呈轶却道:“回禀陛下,这些人证...都不是臣想要请上殿的人。”
    魏帝与邓情的眸中同时露出了惊讶之色。
    邓情呼吸微止,不知不觉中,心里生出了一丝恐惧。
    魏帝奇怪道:“你,还有什么人证?”
    江呈轶拱拳道:“回禀陛下,臣此次入宫,乃是抱着生与死的决心前来的,自然要将准备做全。既然邓将军信不过臣救出来的这些人证,那么...臣愿请太尉府中的师爷林木为臣作证.
    臣想,若这样,邓将军也应当再无话可驳了。”
    魏帝一惊,跪在地上的邓情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一下。
    “你让朕为你去请邓府的林木为你作证?江呈轶,朕倒是不知...你这到底是在为难朕呢,还是为难你自己...”魏帝听罢,只觉得可笑,讽刺了几句,便靠在座榻上,一脸不信的看着他。
    江呈轶笑笑道:“何至于劳烦陛下?臣已将林木林师爷请了过来,就在臣的证人之列,想必崔总管出宫时...也已将他带入宫中了。”
    魏帝眸一顿,随即向外头候着的崔迁问道:“哦?崔迁,江卿说得可是事实?”
    殿门前随时候命的崔迁,这时冒出了个脑袋来,揖礼答道:“陛下...确如江主司所说,太尉府的林木——林师爷,如今正在南殿外候着,等待传唤。”
    江呈轶自信而又笃定的看向邓情,微微笑道:“邓将军,眼下,您祖父府上的师爷前来作证,希望您还能像方才那般口有辩词。”
    邓情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忽然意识到,袁服妻母被救,陈五之子未被灭口,皆有可能是林木暗中操作的...而他们被关押监禁的具体位置,也极有可能是林木透露给江呈轶的...
    邓情懊悔的皱紧了眉头,他怎么没早点发现这件事?
    魏帝默默的观察着邓情的情绪变化,轻声说道:“既如此,那么...便传召林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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