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迁在地上打了个滚,摸着帽沿跪倒了三米之外,急忙答道:“老奴这就去办。”
    说话间,他麻溜的爬了起来,抓住身旁跪着的梁岳,一同朝暖阁外奔去,从甬道窜离,踏出了这间屋子。
    魏帝坐在软榻上,半眯着眼,懒懒的对地上仍然跪着的江呈轶说道:“你要做的事情,朕已经派人替你去做了。你才刚刚醒,身子还若,伤口仍渗着血,就莫要在地上跪着了,免得跪晕了自己又要朕来看护。”
    江呈轶穿着单薄,跪在地上不过半刻,嗓子便已然有些发痒想咳,身子也虚软无力,正一只手擦着虚汗,听见魏帝这么说,便顺他之意起了身。他晓得,若他继续跪下去,魏帝绝不会再说出第二句让他起身的话。
    他上床坐着,脸色发白,额上渗着虚汗,整个人不断的喘息,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复发病疾。魏帝听着他轻微反复的呼吸声,不由锁住了眉头,于是闭着眼睛向一旁的苏筠说道:“苏卿,你且过来看顾着些,莫要让他在殿堂对峙前出任何问题。”
    苏筠一直跪在旁侧听着他们的对话,总感觉自己是在刀尖上行走。魏帝这么一唤,令他从苦恼中醒过神来,转眼望向软榻上休闲慵懒的魏帝,又无奈的看了看坐在床沿的虚弱郎君,硬着头皮答道:“臣...遵旨。”
    他起身上前,又在床榻边跪下,抓住江呈轶的胳膊替他把脉,随即扭头朝暖阁外唤道:“小六大人,若江主司的药熬好了,便端进来吧。”
    外头的小六子应了一声,便招呼女婢们将刚刚煮好的汤药送了进来。
    苏筠接过药,端到江呈轶面前道:“还请江主司趁热喝下,此药可镇住主司体内的寒气。”
    江呈轶望他一眼,身疲力竭的端过药碗,看了看正闭目休息的魏帝,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眸子,随即仰头饮了下去。
    君臣一左一右,就这么坐着,两人似乎并不为这冷淡的气氛而尴尬,相反却各自安逸。苏筠夹在中间,大气不敢喘一个,待江呈轶喝完药,便乖乖退至一边等待传唤。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暖格外传来了崔迁急吼吼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老奴已将事情办妥,请陛下移步南殿。”崔迁说话间夹杂着喘息声,满头大汗的奔进屋中,一溜烟钻进暖阁,扑通一下跪在魏帝脚边。
    魏帝轻轻皱了一下眉,慢慢睁开眼,有些不满的朝他看了一眼,冷冷道:“你是越来越会行事了?如此聒噪的奔进殿中,难道不怕惹怒朕?”
    崔迁却笑嘻嘻的说道:“陛下,老奴知道陛下在等老奴过来...不敢慢悠悠的在路上耽搁时间,想让陛下第一时间晓得老奴归来...故而大声了些,老奴晓得陛下不会怪罪老奴的。”
    魏帝冷哼一声,脚伸上前,又是用力一踹,啐道:“你个老东西,就数你最会揣度朕的心思。”
    话音落罢,魏帝自软榻上缓缓起身,在崔迁的搀扶下朝外头走去,离开前对江呈轶说道:“南殿之中,崔迁已备好了一切,江卿既要当面与邓情对峙,朕便等着看。卿,且先穿好衣饰,将仪容整理一番,再来南殿吧。”
    江呈轶起身跪地,磕了个头,道了一句谢恩,便见魏帝瞧都不再瞧他一眼的离开了暖阁。
    他终于得以松了口气,虚乏的几乎快要摔在地上。
    苏筠在旁,连忙上前搀扶,眉头紧紧凑着,无奈道:“江主司的伤势极其严重,这寒病也来势汹汹,本不该这般动不动下跪...”
    江呈轶却笑:“在陛下面前,我怎敢有私心顾及这些?”
    苏筠唉声叹气道:“江主司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吧。陛下面前,莫要同他较真了,免得让伤势更加严重。”他拐弯抹角的提醒江呈轶,心底盼着他不要再惹怒魏帝,希望他能安全的出宫。
    江呈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对他露出和缓的笑,温和道:“多谢苏大人的关怀,只是有些事...我必须要做。”
    苏筠见他眸光坚定,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随即朝他拱手作揖道:“主司大人宏志...下官倾佩。既如此...下官就此告退了。”
    江呈轶冲他点点头,便目送他离开了暖阁。
    帷毡外的小六恰在此时送了一套整洁的衣物过来:“江主司...该换衣饰了,奴婢等人伺候您更衣。”
    江呈轶抬头瞥了一眼他,皮笑肉不笑道:“那里敢麻烦小大人动手。我自己来便可,你们在外头候着吧。”
    这小六子听见他这么答话,也不再多说些什么,神情带着些许不屑,点点头道:“既如此,奴婢们便退下了...望江主司快些,莫要让陛下等急了。”
    江呈轶变了变脸色,未再应话,从他手里接过了衣裳,便自顾自走到榻前换了起来。
    从前顾及着他的主司身份,这些内侍奴婢绝不敢有半点放肆的言行。可如今,魏帝不喜他,满宫上下都看得出来,眼瞧着他极有可能失去大势,便各个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也就那苏筠,算是与他有些交情的人,才会好意提醒他两句,至于宫里的其他人,都是些拜高踩低的货色,趋炎附势,很是会看形势。不过,江呈轶也不是很在乎。
    他有些费力的换着衣饰,一不小心扯到那些刚被医刀挖过腐肉的伤口,疼得牙根直颤。
    过了许久,他才算是完完整整的换上了一套衣饰,已累的满身是汗,伤口处隐隐作痛,牵着他一根神经,令他更加清醒了些。于是,他随便卷了个头髻,带上发冠,便走出了暖阁。
    小六子已在屋外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催里面的人,便见那郎君稳着脚步慢慢踏了出来。
    这样一套普普通通的素衣,穿在这郎君身上,却不知怎得浮出一股儒雅高洁、光风霁月之感。外头的侍婢们看待了眼睛。郎君姣好的面容、修长的身段,再加上那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让人观之即叹。
    小六子瞧了良久才收回灼灼目光,匆忙弯下腰向他作揖道:“江主司...”
    “小大人带路吧。”江呈轶不看他一眼,负手在后,如竹般屹立着。
    小六子才靠近他,便觉得有着一股无形的威亚逼迫着,令他心中惊跳难抑,他登时不敢再有轻慢之举,急忙上前引路。
    江呈轶慢慢在后跟着,不论前头的内侍走得多快,他就这么不徐不缓的踱着步。一路上,宫中许多内侍与婢女皆瞧见了他,纷纷步入后宫,窃窃私语去了。
    一行人晃晃悠悠来到南宫,魏帝已在帝王座榻上端坐,正等着江呈轶的到来。殿内摆放着满满当当的证据,每一处皆是厚重的文档书卷。
    江呈轶入殿,先向魏帝行了拜礼,随即起身站在了一旁。
    魏帝眯眼瞧他,望着满殿上下的文书卷宗,不由冷笑道:“江卿准备的还真是充分,恐怕这些不是一月之功吧?一桩苏刃越狱案,能叫你查出这么多东西来?”
    江呈轶拱手作揖道:“回禀陛下...臣自是先查的苏刃越狱案,只是从这其中又找到了几条线索,揪出了多桩骇人听闻的案子。故而派人细察,才会有这么多文书。”
    “算起来,从苏刃被劫窜逃出狱,到如今,连半月都还未有,即便你又查出了其他要案,怎么可能誊写整理出这么多文书?”魏帝质疑道。
    “陛下,是不是一月之功...已并不重要。待陛下知晓这些案子都是什么,又指向谁...便会晓得臣的苦心了。”江呈轶昂首,郑重无比的说道。
    魏帝不悦的瞥着他,沉默片刻,对殿外候着的崔迁道:“带邓情入殿吧。”
    “喏。”
    外头应了一声,紧接着便传来了铁链擦地的声音。邓情被一众禁卫压了进来,狼狈不堪的入了殿。
    魏帝见状,随即道:“崔迁!你是怎么办的差事?朕还未定邓氏的罪呢!”
    崔迁听见呵斥声,脚下滑溜的奔了进来,笑嘻嘻的走到邓情面前,冲着魏帝说道:“陛下...内牢宫狱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您说了,即便是皇子扣押,也需一视同仁,宫狱里的那些蠢货这才斗胆给邓将军上了拷,老奴这便为将军开锁。”
    魏帝剜他一眼,却没有多说话。
    江呈轶晓得,魏帝只不过是嘴上说说,宫狱里怎么行事,都是看着他的意思来的,哪里敢擅作主张。魏帝这是故意说给邓情听得,目的是想让邓情晓得,他还没有放弃邓氏。
    邓情起先一脸苦愁,听见魏帝这么说,当即跪了下来,两眼冒着泪花,感激道:“臣谢陛下体恤之恩...”
    崔迁替他解开了锁,被困半日之久的邓情,终于松了一口气。
    “朕此刻放你出来,并不是打算宽恕你。弘农骚乱、灵仪队遇袭案,还有包括你与邓元贪渎敛财、收受贿赂之事,朕都不会轻易绕过。你且最好提着神,等着朕降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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