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轶愣是将苏刃扬州并地杀人案拖到了十月末尾,终于魏帝等得不耐烦,勒令他在五日内立即结案。然,邓府仍然静悄悄一片,并无丝毫动静。江呈轶觉得奇怪,却也无奈,君命如山,压在东府司之上,令他不得不妥协。
    这桩案子拖了大半个月,案件卷宗已被东府司誊写摘录的细致入微,随便哪一桩与之串联的小案,都能从中找出详细至极的卷宗记录与证据。且涉事的四十八名官员与苏刃是何种关系,又在扬州并地案中充当什么角色,均被一一写了下来,其人所犯的小案以及牵扯在内的世家,都被东府司的官吏们事无巨细的查了清楚。案宗详情环环相扣,丝毫找不出错漏之处。
    魏帝下令结案的第二日,江呈轶便将这数百卷文书以及证据点清,送入了东宫,请求太子先行查阅审断。
    两日的流程走下来,关于苏刃案的所有在册卷书,东宫皆彻夜查阅核实,盖上了储君玺印,由御史台呈上,御史中丞薛青亲自送入了宫中。
    案卷抵至南宫。很快,魏帝便批阅加印,准允了太子与东府司的判决。
    十月廿九,宫里的批复文书下达,崔迁亲出宫门,前来宣旨。江呈轶跪在东府司门前承接圣意,送走崔迁后,转眼便将扬州并地杀人案的判决文书递给了中都官曹尚书府,布告天下黎民。
    为首祸乱扬州,强抢民田土地,杀人夺财的苏刃被判凌迟处死、翌日即刻行刑,因其家人在一年以前于一场大火之中皆已丧生,便判其剩余族人斩首之刑。而其余四十八位涉案官员,则依据所犯罪行大小一一定罪判刑,或判据南流放两千里,或充军为奴,或抄家没财,无一轻判。
    消息一出,立刻传遍京城。邓国忠丧子一月,精神状态在邓情的细心照料将养下已有转好迹象,听闻此事,气急攻心,又一次晕了过去。
    邓氏一族因家主之病心急如焚。朝中参政的邓夫久久不能从丧弟的忧愁中走出,没坚持到一个月,也称病告朝归家。
    一干人等,从早到晚,围在邓国忠身侧照料,寸步不离。邓府上下,气氛压抑低沉,人人自危。苏刃倒台太快,邓氏大受打击,扬州之势彻底崩灭,这个顶级世家平日里的嚣张气焰被全部浇灭,只敢低调行事,生怕与之敌对的世族群起而攻之。
    苏刃行刑的当日,江呈轶一大早便从卧榻爬起来准备,身着东府司主司官府,手拿刑令牌,急色匆匆的赶往了刑场。
    酷刑于东市邢台备下,承魏帝旨意,将苏刃凌迟示众。天微亮,刽子手便已在刑场磨刀等候。
    苏刃昨日宣判罪刑后,便被打入了廷尉府死牢之中。今日晨起,东府司与廷尉府的官吏们一同将他押来了邢台,暂收管于东市刑狱之中,等候判官前来。
    江呈轶紧赶慢赶,在行刑时辰之前,与薛青一起赶到了现场。入了东市,他第一件事情,便是前往狱中检查。初时,众衙役官吏守在牢中,苏刃身侧监视严密。一切似乎并无异样。
    晌午一过,江呈轶便命人将苏刃从牢中押了出来,狱吏还未将他带上刑场,便察觉他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急忙唤人去请江呈轶。
    江呈前往仔细辨认了一番,才惊觉此人并非苏刃。
    “怎么回事?这根本不是苏刃?!”他当即大变脸色。邓氏竟在狱卒们毫不知情的状况将人悄悄调换了?这个邓情,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眼前这个身穿囚服,长相与苏刃极其相似的人,正满脸惊恐的盯着他看。江呈轶冷下脸,气氛瞬间阴沉冰寒,牢中狱卒不敢喘息,纷纷对视而望,惊慌失措。
    “本官问你们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哑巴了么?”青年郎君严声厉问,怒目圆睁,瞪着牢中一干人等,恼火至极。
    “小人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小人们守在狱中,并未离开半步,但方才查看时...便发现此人与苏刃的行迹举动完全不一,这才发现人...已被掉包了。”狱卒们颤着声说道。
    江呈轶向密不透风的牢中打量了一番,拧住了眉头。他目光尖锐冷冽的望向这个被替换了的囚徒,猛然伸手捏住了此人的下巴,凶神恶煞道:“说!你到底是谁?!”
    这人微微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浑身颤栗不止。江呈轶眼一眯,愈发觉得不对劲,于是加大了指尖的力量,掐住他的下颚,用力逼他张开了嘴。
    很快,他便被眼前景象惊住。这名假囚的口中,竟腐黑一片,被人拔去了舌头,血淋淋的口腔中冒着淤黑的汁水,散发着一股恶臭。
    江呈轶马上蹙起了五官,条件反射似的松开了手,捂住了口鼻,心里不由骇然。邓情竟如此阴毒,此人口中伤痕陈旧,想必在半月以前就已被拔了舌根,血淋腐败到如此地步,令人触目惊心。
    他原以为,依照邓氏如今的状况,只能与东府司的内线里应外合,聚集江湖高手劫狱。没想到,邓情竟行此偷梁换柱之计?他低估了邓情的实力,也未想到邓氏在失去扬州之势后,竟还能从大魏朝中千万平民中找到与苏刃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来。
    水阁于各郡之中皆有暗探,为了应对邓氏,江呈轶在一月以前,便命东府司一千探官分别沿着京城的官路、商路布防,督促监察任何与邓氏有关的商队与官队,却并未得到任何消息。
    洛阳之内,所有的布衣百姓的名录,东府司皆有记载。邓氏知晓这一点,定不敢在京畿地区这么胆大包天,必是从偏远地区入手,寻觅与苏刃长相酷似之人。那么...邓情到底是如何在水阁与东府司严防死守,布下天罗地网的情况下,将此人运入京城的?
    他沉下眸,朝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思量了一番,又向狱卒问道:“方才,除了你们以及本官,可还有其他人来过牢中?”
    狱卒仔细回想了一番,并未发觉什么异常之处,作揖拱拳道:“除了给死囚送上刑饭的王婆子之外...牢中便再无人来过。”
    “王婆子?”江呈轶疑了一声,随即追问:“她此刻在何处?”
    “才走没多久,应当还未出东市。”狱卒老实回答道。
    江呈轶紧蹙眉头,问道:“她离开牢狱时,可有什么异常表现?”
    “回禀大人,并无任何异常,王婆子像往常一样,运来餐饭后,便推着木桶车离开了。”狱吏答道。
    “木桶车?”江呈轶扭头盯住他,急切问道:“有多大?”
    狱吏即刻明白了他的想法,遂而摇头道:“那木桶车只是普通的膳食车...像苏刃那样高大的成年壮汉应当是钻不进去的...况且,王婆子离开时,兄弟们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听此一番话,江呈轶不禁觉得奇怪。牢中密封,苏刃到底是怎么与假囚调换的?
    今日看守东市大牢的人,一半是廷尉府的人,一半是东府司的人。就算东府司内有邓氏的人手,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么大一个活人带出去。
    “牢中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了么?”江呈轶反复确认道。
    狱吏摇头,肯定道:“小人们不敢懈怠,一直盯着...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不知怎得...竟还是让贼人得逞了。”
    这时另一名狱吏说道:“小人倒是想起一桩事来...王婆子离开后,南狱中,因抢劫杀人而获罪的陈五...被赐鸩酒,毒发身亡...在苏刃行刑前,被人裹了草席抬了出去。”
    “陈五?”江呈轶呢喃了一声,仰首问道:“东南巷中,夜半闯入民舍,杀了一对夫妻的那个?”
    狱卒点头道:“不错。”
    江呈轶面露古怪道:“我记得...他并未判以鸩酒之刑?是谁来执行的?”
    狱卒大为震惊道:“江大人不知么?是御史台薛大人手下的袁服亲自来判的...小人们以为他是您授意前来的...”
    江呈轶:“我授意?这三日,我未踏入东府司以及御史台半步,如何授意此事?况且...陈五一案,尚有蹊跷,还未彻底断定他就是凶手,袁服哪里来的指令,前来赐鸩酒之刑?”
    狱卒们听此问话,纷纷摇头,神色苍白,恐骇不安。
    他深锁眉头,心中觉得很是奇怪。袁服乃是水阁出身,身世清白,祖上并非官宦之家,虽然能力不及薛青,但也是查案的一把好手,是他放得下心之人,因此才会被他与阿萝带入京中。如今乍然听闻此事,江呈轶只觉得心惊肉跳。难道袁服便是邓氏安插在东府司的人?
    不,不对,绝不可能。
    他在心底默念,袁服入水阁已有八年,论资历,他几乎快要与薛青并肩。那时,邓氏与水阁毫不相干,邓陵又怎会早这么多年,在水阁内安插这样一个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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