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邓情敛眸思虑了片刻,向林木问道:“二叔营救苏大人的具体计划,你可知晓?”
    林木微愣,遂颔首答道:“具体的计划,太常卿大人已同属下详细交待过了。”
    “藏在东府司中的内应,你也知晓有哪些人?”邓情再问。
    林木继续点头。
    廊下陷入寂静之中,邓情收声止语,垂眸沉思了半晌,也未答一句话。林木提着心眼,默默在一旁陪着,大气也不敢喘一个,氛围古怪阴寒至极。
    少顷,邓情倏然开口道:“若完全按照二叔的计划施行,救出苏刃的机率有多大?”
    林木如实答道:“太常卿生前,将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都预想好了。若按照他的计划来行事,必然能将苏大人安安全全的救出。”
    邓情沉吟片刻,下定了决心:“既然二叔生前谋算了此事,祖父也颇为惦念苏刃...我们便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将苏刃救出。林叔,我将此事全权交由你来处理,若能成功,往后只要邓氏一族仍旧荣耀,便少不了你的富贵。”
    林木浑身一颤,面露难色,并不愿意接过这样的烫手山芋。若稍有不慎,他便有可能是当年汪鹤那样的下场。
    邓情看出了他的恐惧,眸光一定,浅露阴森:“林叔...平日里,我祖父待你如何?”
    林木肩头微抖,使劲儿低着头,唯唯诺诺道:“太尉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又待我如亲人,自是极好的。”
    “既然如此,你便应该好好报答我的祖父。二叔意外身亡,祖父卧床不起,病势日益严重。若此次能依照二叔生前的计划,将苏刃救出,令他们师徒二人相见,或许便能缓解祖父的病情,对你亦是大功一件,我们全族上下都要感激你...你说是不是?”邓情慢条斯理的劝着。
    在林木听来,与其说这是劝,不如说是威胁。邓情话里话外之意,都在逼他接手此事。若是他做了,日后自然有源源不断的荣华富贵等着他。若是不做,那么便是与整个邓氏为敌。
    林木脸色微变,站在廊下踌躇不安,迟疑了许久才道:“小主公所言...所言甚是,属下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只是小主公也知晓,属下家中妻儿老小共有九口人,手底下的兄弟也是托儿带口。属下行事以前,总得替他们考虑,否则如何能令他们替属下、替主公、小主公卖命?”
    “林叔的想法,我明白。无非是想要为家人求个平安。这一点,我可以向你承诺。邓府上下会倾尽全力护他们周全。”邓情应承道。
    林木闭言,默默与他对视,却仍然没有松口答应。
    他晓得邓情与邓陵行事颇有偏差,是两个性格全然不同的人。若这话是从邓陵口中说出的,他甚至不用多想,便会立即答应。因为他晓得,邓陵此人说到做到,只要是他承诺的事情,哪怕最后艰难万险,他也会去做。但邓情却不一定,此人疑心甚重,且手段毒辣,行事果决,若留后患,必然斩草除根,绝不留情。
    邓陵与邓情这一对叔侄,纵然同样聪慧多智,对人做事却十分迥异。邓陵心中有义,哪怕心狠手辣,也有自己的底线。但邓情却是个没有什么底线的人,只要对他有益,他定会去做。但倘若对他无益,必会翻脸不认人。
    林木顾及着邓国忠对他的一番嘱托,又不愿相信眼前人,两面为难,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抉择。
    “林叔,您...还是不肯么?”邓情凝视着他,眸光渐凉,逐步没了耐心。
    林木回想着邓国忠待他的好,想起从前邓陵待他的敬重,心中不由酸涩难忍。他想了许久,终于狠下心道:“既然是小主公的请求,属下怎能不答应?只是...还望小主公记得您今日的承诺,定要护属下以及兄弟们的家眷性命...否则,属下等人不能安心。”
    他话中有话,眸光闪烁,仿佛在盘算着其他的什么。
    邓情见他终于松口答应,顾不得他心底想着的其他事情,一声应下:“你放心,我自是言出必行,定然保证尔等家眷的周全。”
    林木松了口气道:“既如此,属下便心安了。只是如今...苏刃手上可用的官员,皆被东府司逮捕...属下已寻不到可靠之人能将那名替罪的平民安全保密的运入京城...这将是此计划中最大的阻碍。不知小主公可有什么办法解决?”
    邓情眸光紧缩,停顿少时,答道:“运人入京一事,林叔便交由我来办吧。我自有法子能让此人避过水阁以及东府司的探查,安全无虞的抵达洛阳。”
    林木见他如此说,自然高兴。对于他来说,如今能省一桩事便是一桩事。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各有想法,互相戒备警惕,毫无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之态度。
    正当邓府上下因冯又如的突然出现而手忙脚乱时,邓情已盘算着如何在事后将所有对邓氏有威胁的人全部灭口了。
    魏帝召见邓国忠与邓情入宫会见之事,没过几日便传遍了整座京城。众臣纷纷猜测着其中的玄机,朝堂之上论说纷纭。
    江呈轶为断定处理苏刃一案,已休朝半月,日日在东府司整合卷宗。
    苏刃所设的并地杀人案,牵扯的各方利益并不比宋宗案时的少,各家的制衡平定,逮捕的四十八名苏氏门生如何处置,都需要花费时日才能确定。
    其实他本不需要这样权衡利弊的判定。魏帝下令,命他斩断一切邓氏与苏氏的联系,至于其中涉案人员,统统论罪惩处,抄家清算。这便意味着,他只需按照大魏律例,一一论罪便可。
    但他偏要仔细盘算后再行论断,一则是为了使得江氏在朝中立足更稳,广摄人脉,替太子铺路,以东宫之名义断定此案,使天下士子皆臣服。
    不论宋宗案还是苏刃案,魏帝确实都交由东府司与廷尉府调查,但明面上向天下布告的却是太子主审。只要这两桩案子般的合理得当、切合世故与案情,那么东宫之威望便会大大增长,这也有利于未来宁无衡掌权。
    这第二则,是为了等一个机会。
    他晓得,邓陵虽死,但邓氏营救苏刃之心,绝不会就此熄灭。尤其是邓情,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同时让邓国忠从丧子的悲哀中走出,他必然会承接邓陵生前的计划,利用东府司之中的内应,在判罪当日,趁着人犯转移至廷尉府的时机,将苏刃救出。
    此时此刻,邓府虽然一片宁静,但很有可能正在私底下策划着什么。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有耐心,才能一击中的。于是,江呈轶在归京的第二日,将苏刃一案的卷宗详述上呈魏帝的同时,又修书写了一封呈辞,以太子之名恳求魏帝放宽定罪期限,盘查涉事官员背后的势力,判以最合理的罪名,为东宫积累威望,以此来拖延时间。
    江呈轶晓得,只有这样,魏帝才会宽限时日。
    只要苏刃案悬而未决,邓府不安忐忑之心便会愈加强烈,更容易露出破绽。
    东府司上下应他的要求,将苏刃一案的文书卷宗,通通核实到最微小的细节处,才肯拟写定罪文书。四十八名主要涉事官员,再加上扬州大大小小一百名参与此案的官吏,从判定主犯罪责、从犯过失再到如何平息民怨,消除扬州沉积依旧的并地问题,解决官民矛盾,江呈轶都亲自参与拟定文书,也因此忙的脚不沾地。
    十月中旬,苏刃所设大小案件,基本都已审理核查完毕。
    追至长安,半路失去绯玉踪迹的薛青,终于领着水阁一千人马,装扮成行商的队伍,回到了洛阳。
    江呈佳与沐云,则因太皇太后灵仪队遇袭一事,案件缠身,无法再领卜事前往清河,而暂时搁置了撤离洛阳的计划,留在了京城之中。
    魏帝命太卜令重新测算吉日,更换了灵仪队的卜事与前往主持祭祀的官眷,重组了另一只队伍,奔赴清河,为太皇太后祭祖祈福。
    时隔四月,江呈佳再次见到薛青,已是物是人非。
    青年郎君身穿袍服,容颜沧桑的赶回了洛阳,一入城内便直奔江府、江呈佳的住处。
    彼时,她正与沐云说着苏刃一事,眼见水河匆匆自院外来报,便同时朝门前望去。薛青面容青黄,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瘦骨如柴,身形飘零,仿佛风一吹便能倒。
    只见这个郎君刚一跨过门槛,便在两名女郎面前轰然下跪,双手拱拳作揖道:“阁主,薛青晚归,还望阁主恕罪。”
    江呈佳见状,面露惊色,急忙上前两步,想要将他扶起:“你这是做什么?你替兄长行事,追捕绯玉等人,归来完了也属常事,何须向我请罪?”
    薛青不肯起身,跪在堂上,脸色青白,目露仓惶,惴惴不安道:“阁主...薛青五月前突然失去行踪,临行前未来得及与您说明情况....实属不该,自然应当向您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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