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抿唇,思量片刻道:“准了。”
    崔迁在殿外听到动静,立即向阶下候着的人挥手,将他引入了南殿。
    洪三逸入殿,叩拜行礼:“臣弘农都尉洪三逸参见陛下。”
    魏帝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名青年军汉,身形高挑,面色黑呦,看上去瘦骨如柴,却并不显病弱。积年累月的习武健身使得他体貌刚毅,周身上下散发着浓厚的军人之威严感。
    “免礼。洪三逸,城卿向朕言,长鸣军有与敌国串通之嫌疑,说你晓得实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需细细同朕说明。”
    洪三逸挺直身躯,仰首抱拳道:“陛下,臣有幸,于弘农城中,同东府司江呈轶江大人共事。为协助江主司处理京城骚乱余事,并调查苏刃一案,臣参与了东府司上下的行动,原本臣对都护将军携长鸣军入京一事并不知情。可就在三日以前,臣领着郡城防兵与东府司在弘农边境追捕窜逃的异族贼寇,并擒拿苏刃在逃门生时,发现了长鸣军的踪迹。臣当即大骇,北地边城势态严峻,各国联军随时都有可能协助匈奴攻入大魏,长鸣军此时出现在弘农,令臣实在难安,于是禀明江主司,便领兵前往,偷偷尾随,预备一探究竟。
    谁知,竟瞧见那长鸣军将领对异族女子卑躬屈膝!臣再探,便发现那异族女子竟然是一年多以前便失踪了的占婆公主——绯玉!在她身后护卫的,即是大闹京城上下,险些使得军防瘫痪的那些占婆兵!臣本以为,长鸣军乃是私下奉诏前来抓捕这些异族贼寇的,却见长鸣军一万五千余人,将那千数名占婆兵牢牢护住,领首之人更是想借着身份之便,护送他们离开弘农!
    陛下!臣实在痛恨这等叛国之贼!江主司为了扼住敌国的不轨之心,两个多月前,在他的大婚典礼之前,便已经遣派了御史中丞薛青薛大人前往弘农驻守,为得便是避免贼人逃出京畿地区,继续为祸大魏其他郡城。
    东府司众官吏以及臣麾下诸位将士费心竭力,将贼人困在了京畿,四处搜捕,严加排查。彻夜整日的不眠不休,只为保住国朝之稳定。然...长鸣军却与敌军为友,护在贼寇左右,不允东府司府兵以及弘农城防军靠近分毫,甚至攻击伤害臣之下属...致使臣未能将为首的绯玉公主擒住。长鸣军三营主将柳景,拼了命将她送出了弘农。而东府司好不容易摆脱长鸣军士兵的纠缠,前去追击,却已为时晚矣。那绯玉与她身侧亲兵早就逃出京畿,不知所踪。臣与众士搏命,只拘下两百名占婆俘虏。弘农城防军损失尚小,但东府司却极其惨重。陛下!江主司手下的官吏府兵们大多数都因长鸣军而受了伤,且重伤不治者不在少数,众士命悬一线,却是被自己人所害。臣恼怒愤然至极!不愿此等叛国叛民之徒逍遥律法之外!请陛下调查此案真相,为东府司众士做主!为天下众臣与百姓做主!”
    邓情脸色惨然,大声呼喝道:“洪三逸!你既然是弘农郡都尉,就应该明白身处什么样的地位,应当有什么职责,分明是你与那东府司江呈轶失职,未能擒住那些占婆贼寇,怎能信口胡诹,如此攀灭长鸣军,诬陷本将?”
    跪在他身侧的邓国忠,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惊了一跳,跌坐在一旁,呆滞的眼神中透出惊恐之色。他意识不清,分不清眼前的状况,只轻声呢喃道:“阿陵、阿陵。”
    对比祖孙二人的狼狈之态,城志显得无比镇静:“攀灭?都护将军,你这样说难道不心虚么?”
    在洪三逸还未开口反驳之时,他缓缓扭头朝邓情望去,冷眸中的目光异常锋利。
    邓情心惊肉跳,见他淡定如斯的模样,突然无法冷静。眼前的这名青年,像是真的抓住了什么一样。他顿时忧心起长鸣军中还未归队的那半数人马,神色慌张起来。
    魏帝跽坐于上方,将阶下一切景象收入眼底,自然也包括此刻邓情倏然变换的神态。他不禁暗暗凝起了眸光,心中疑虑扩散,愈发浓郁。
    “本将、本将行得端坐得正!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城志、洪三逸,卑鄙之徒!你休想以这样的方式污蔑长鸣军!”邓情迅速收起紧张的神情,挺直腰板,与城志对峙。
    城志冷笑一声道:“都护将军之罪责,不止于此。难道要在下全部向陛下禀报,你才心服口服么?”
    邓情不知他话中究竟何意,硬着脖子,红着脸争执道:“你以叛国这样的灭族大罪诬陷我不够??!!还想把其他的脏水都泼在我身上么?”
    “那我问你!长鸣军在弘农大肆骚扰军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城志厉声质问道。
    邓情噎住话语,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这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言论?我私带长鸣军入京确实有错。可我也已经说过了!我遣派他们入弘农,就是为了压制四处作乱的占婆兵!何来大肆骚扰军民一说?!此时,陛下也早就知晓!”
    “镇压占婆兵?都护将军的谎话,编得还真是好啊!”城志嘲讽道:“只是...你说这样的谎话,难道不怕被揭穿么?”
    “谎话?我未曾说过谎话!”邓情振振有词的辩解道:“弘农骚乱,不正是你、东府司与弘农军兵的失职,未能及时将从京城逃出去的异族贼寇擒拿,才造成的么?近两月来,占婆兵在城中处处作乱...为了解决此事,我才会命长鸣军入弘农。你自己办事不利,枉担司隶校尉的头衔,没能管理好自己的治地,如今...反而倒打一耙,竟将扰乱弘农城防的罪责栽赃到我的头上??!城志!你到底与我有何深仇大恨?!”
    邓情已然瞧出,城志与这弘农郡都尉,皆是在江呈轶的安排下入宫的。否则,城志身在京城,一向闲散,怎会突然与这洪三逸来往,还一同入宫弹劾于他?
    邓情当即断定,江呈轶与淮阴侯既然是纪成领兵骚扰弘农的幕后主使人,便不会引火烧身,将纪成供出。这样,他就不用害怕纪成现身弘农的事情传到魏帝耳中,而弘农知晓此事的官员们,要么是常山侯的下属,要么就是邓氏的人马,必会联手压下此事。如此,他就算将弘农骚乱彻底说成是占婆人所为,也不用怕会有一日被揭穿。
    只是,他料错了。他根本没有想到,那弘农府尹、柳景以及一切涉事的官员都已被江呈轶缉拿。且,不论是江呈轶还是淮阴侯,既然推了纪成出来,便是要将此人利用到底的。因此,在城志入宫前,江呈轶便将弘农城内发生的状况如实告诉了城志,并让他定要与魏帝说明此事。
    “都护将军还真是尽责啊,竟对弘农骚乱之事如此了解?”江呈轶讽刺道。
    邓情屏息说道:“弘农乃是京畿众地,洛阳已出骚乱,难道我身为大魏国将,还能任由那异族贼寇继续扰乱我国城郡么?”
    城志挑眉:“本官真是佩服将军之义心。只可惜...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占婆人在洛阳中被我军大败,损伤惨重,遗留的人马也并不多。若无那占婆公主绯玉亲自引阵带兵,恐怕他们早就乱了手脚,被东府司缉拿于洛阳边境,又怎会逃窜到弘农?占婆军心已乱,逃出京畿地区尚且来不及,根本不可能...突然大闹弘农,等着我军前往抓捕。都护将军这话...实在荒唐可笑。”
    邓情据理力争道:“占婆公主绯玉的婚车,两年前在大魏境内被劫之事,全朝上下人人皆知。她还未完成两国和亲的使命...便失去了踪迹。她销声匿迹了两年,而今突然现身于洛阳,引起京城一场大乱,不就是为了使得大魏朝纲崩乱么?
    即如此,京城一行未能使得她达成目的,难道她会甘心?弘农临近洛阳,又是京畿地区,为了继续执行她入大魏的计划而大闹弘农,已乱军民之心...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城大人!你莫要过于武断了!”
    城志皮笑肉不笑,深邃眸光落在邓情身上,有意无意的嘲讽道:“哦?都护将军竟然这么了解绯玉潜藏于大魏中的目的?”
    邓情被他这句话噎住,面红心跳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我与那绯玉公主关系不浅么??江呈轶!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只是对此事表达自己的猜测罢了!”
    “是么?仅仅是猜测么?”城志提高声调反问着。
    邓情辩驳道:“只是猜测!”
    城志又问:“那么...都护将军也不清楚此事的内情了?”
    邓情:“哪里有什么内情!我得到确切的消息,弘农之乱,就是占婆兵所为。城志!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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