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国忠提心吊胆道:“臣...并非此意...陛下明鉴!”
    “皇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苏刃算是个什么东西?在自己监管的地方闹出如此之大的侵地人命案,你也好意思来向朕求情?扬州之势尚能重新培养...至于苏氏一族,决不可留!”魏帝拒绝的果断坚定,没留一丝情面。
    邓国忠被堵住话语,心中愤然不已。他低头不语,与天子作无声反抗。
    魏帝那冷得能剜人血脉的眸光落到他身上,淡淡问道:“邓太尉不言一词,是觉得朕所说...有所不妥么?”
    邓国忠心生不满,没料到魏帝当真不给一丝回转的机会,于是扣地大拜道:“陛下...老臣知晓自己的请求属实过分...但老臣心有忧虑,不敢不求啊!如今国库空虚...陛下能与摄政王抗衡的资金来源全都依仗扬州...若以重罪处置了苏刃,只怕扬州之势会失控。
    届时...摄政王定会趁着陛下您重建新势之时,发起攻击。这样一来,国库定然吃消不得。陛下...老臣担心...到那时您会陷入被动境地,再次让摄政淮王占了上风。”
    “邓国忠。”魏帝眸色渐寒,慢慢眯起。
    跪在阶下的人肩头一颤,略感不安。魏帝从未直呼其全名,向来对他尊敬的很,可今日却有所不同。邓国忠心里清楚,眼前的青年,已在暴怒的边缘徘徊。
    “朕今日,能耐心看完你呈入宫中的帛书,于南宫召见你,已经够给面子了,你莫要得寸进尺。”魏帝言语间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邓国忠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陛下...臣不奢求陛下轻判苏刃。臣于一年前便向陛下恳求调查苏刃一案。如今陛下虽然将此案交给了东府司江大人。臣仍想斗胆请求陛下,让臣亦参与此案的审理,这样也好避免江大人被心怀不轨的小人...误导,将案子再次撤回宋宗的身上。”
    “宋宗案已然了结。宋氏宗门已全部处置,掀不起什么浪花。至于苏刃与宋宗之间的交易...早已成了他的一桩罪证,无需不怀好意的小人来引导江卿,就算是朕,也要定苏刃参与走私的大罪!如今,东府司调查的...是扬州侵地杀人案...并非苏刃走私案。邓国忠,此案...你也脱不了干系。朕没有将此案交给你,是为了你考虑,为邓氏着想,你不要把朕的一片苦心弃之如敝屣。”
    魏帝声调平平,已是全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他因邓情的累累军功,而顾虑着邓氏一族,不愿在苏刃一案中与邓国忠起冲突。
    邓国忠愈加不甘心,还想说什么,抬起眼朝皇帝望去时,便见天子满目不悦的与之对视,整副表情充满了抗拒。他意识到什么,知晓若自己再继续为苏刃求情,魏帝绝不会再继续迁就。
    他入宫之前,便已想到如今的结果,只是仍然有强烈的不满与怨愤。他不甘江氏被魏帝如此信任,不甘自己多年培养的学生就这么被治罪。这一切仅仅因那江氏女比邓氏先一步,摆平了常山侯,逼迫宁铮不得已放弃对宋宗、苏刃两案的审查权,他这将近半年来,为救苏刃所作的筹划谋局...终究全部白费。如今甚至还要靠着邓情挣得的军功,来祈求皇帝。邓国忠心底对江氏的厌恶,愈发深刻。
    他认命似的磕头,沮丧的答道:“臣...谢陛下为邓氏考虑。今后...不会再提苏刃案。”
    魏帝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便下了逐客令:“既如此,邓太尉便退下吧,休朝归府好好休憩一番,近日便不必再操心政事了。”
    邓国忠惊讶仰首,向上座的青年望去:“陛下,老臣...无需休憩,更无需休朝...”
    “您已年迈,很多事情,府内两位郎君便能替朕解忧...”魏帝放缓语气,收住了脸上不悦的神情,耐下心劝说道:“至于太尉您,为朕操劳一生,便无片刻休憩。一直让您这般付出...朕心中也过意不去。太尉...您可莫要拒绝了朕的一番好意啊...”
    邓国忠满心诧异,不可置信的盯着魏帝,如今这个时候,正是摄政王较劲儿之时,天子竟然因为苏刃一案让他休朝?他才压制下去的恼怒再次涌了上来。
    “陛下...老臣为您操劳政务...甘之如饴。还望陛下收回成命,臣不愿休朝在家。”他不肯起身,再次恳求道。
    魏帝冷笑一声道:“邓太尉。朕知你一片忠心,也确确实实是为你考虑,才会让您休朝归府。此话,朕...不愿再说第二遍。”
    邓国忠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他入宫,只是为了苏刃之案。没想到魏帝竟然将他也牵连了进来。
    眼看座上青年的态度坚决,邓国忠清楚,此刻多说反而无益。
    他心中悲来,忽然察觉帝王之冷情,今日就算他没有前来为苏刃求情,恐怕他日...魏帝也会借口在众臣面前让他休朝归府,暂作休憩。这个青年皇帝,分明...是对邓氏起了忌惮之心。他知,终有这么一日来临,身为帝王,哪里会有同盟情谊?
    邓国忠脸色沉重,在崔迁的引领下,离开了南宫。
    偏殿之内,便只剩下天子一人,待撤离了门前宫女与侍卫后,他才悠悠起身,走向与主殿相连的小门,冷声道:“江卿,你还要在门帘之后等多久?”
    被珠玉碎帘与帷帐遮盖的小木门此刻吱呀一声打开,江呈轶身穿朝服,慢步从珠帘帷帐后走出。他向皇帝行礼道:“陛下。”
    魏帝漠然,语气疏离道:“朕已按照你的要求,让邓太尉休朝。你能保证...彻底将扬州侵地杀人案的牵连官员,全部逮捕归案么?”
    江呈轶点头,万分肯定道:“臣向陛下发誓,定能将苏刃手下等一群不法之徒一网打尽。”
    魏帝闭眼,轻轻皱眉道:“记住朕所说的话,即便邓太尉与扬州之事有关,也不可对他及邓氏动手。朕要你,彻底斩尽苏刃与邓氏之间的关联,不让摄政王有任何进攻的机会,你可做得到?”
    江呈轶自信满满的答道:“陛下放心,臣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嘱托...将尽全力护下邓氏。”
    魏帝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随即抚袍,转身离开了偏殿。
    江呈轶留在空荡荡的殿堂中,脸上僵住的笑容在魏帝扭身离开的那一刻,瞬间消失,冷眸之中存尽讽刺。
    他随着崔迁留下伺候的小宦官,悄悄从南殿的另一条小径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皇宫,坐上车驾时,恰好瞧见疾奔而来的邓府马车。
    车辆停稳,邓陵与其妻从厢内走了下来,林木在前,三人一同向宫门而去。
    只听见邓陵有气无力的向守着宫门的禁卫军请求道:“几位将军...劳烦向陛下通报一声。我欲面见陛下...有急事呈报。这是我的觐帖。”
    那禁卫表面冷淡,神色暗沉:“邓大人。两柱香之前,你父已入南宫与陛下商谈事宜。那时,陛下便特意交待,若邓太尉的两位儿郎再递帖请求入宫,一律不允答复。请恕末将不能为大人通报...大人请回吧?”
    “陛下...当真这样交代过?”邓陵惊惧失色,遥望着巍峨森严的宫廷,心中慌乱成一片,生怕自己的父亲此去无回。
    宫门看守的将领不再回答他的问题,抬首紧盯远方,漠视邓陵与其妻子的存在。
    邓陵在宫门前来回走动,再次上前两步,抓住禁卫将领的胳膊恳求道:“将军...我父年已迈,又在我家大宴上饮了些酒,唯恐失了礼统,触怒陛下。陛下既然不允我等入内...本官...恳请将军入宫...将我父带出。本官必有重谢!”
    这守门的将领果断拒绝道:“邓大人...末将等人奉命看守城门,不得擅自离岗,否则便要受到两位卫尉的惩治...实在不可行此事。还请大人谅解!”
    邓陵见这将领不肯答应,不由焦急难耐,在宫门前来回走动,时不时的朝内张望,眼看着天色愈加愈暗,心中也愈发恐慌。
    等了片刻,他再无法冷静,拖着病弱虚乏的身体,在宫门前扑通一声跪下,声声恳求道:“望将军体恤!!请将军为本官通报!本官要面见陛下!”
    这守门将惊住,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扶,一脸难堪道:“大人...您...您不能为难末将啊。您这样,让末将情何以堪呐?”
    邓陵不肯起身,撑着孱弱地身子坚持跪在宫门前。
    守门将愁眉苦脸,闭上眼狠狠心道:“即便大人如此...末将亦不能答应!还请邓大人好自为之!”
    邓陵满脸失望,垂头怔神。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宫门内传来了一声健朗的呼唤声:“我的儿?你跪在这里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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