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得力干将便轻描淡写的盖过了宁铮的本意,压住全场,挽转了情势。
    淮王府今日出师不利,宁铮凝噎半晌,冷瞪着青年皇帝,却无话可说。魏帝有意偏袒,这殿中之人又绝大多数都是皇帝一党,他的处境不妙,被牢牢制衡,只能耐心等待,在缝隙中寻找反败为胜的机会。
    魏帝已猜到宁铮此刻是什么表情,然他故意不去理会,只装做没看见,低头展开小宦官递上来的卷宗,细细阅览薛青誊写的证词。
    殿堂之上一片寂静。魏帝的安静使得殿下众人皆不敢轻易喘息。气氛逐渐变得古怪诡异。小宦官躬身站在皇帝身边,悄悄观察他的脸色,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
    此刻,魏帝的脸色愈来愈黑,眼底冰光闪现,似乎从证词文书中读到了什么令他恼怒的事情。
    小宦官敛住眸,不敢继续观察。
    突然,魏帝拍案而起,狠狠的将手中文书甩了出去,勃然大怒道:“常山侯!你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朕尚且还在当政!尔敢目无天子,越权办事?!”
    帝王忽如其来的怒意使得殿上众人皆猛然一颤。而玉阶上躬身站立的小宦官,早已禁不住吓,瞧见魏帝突然如此,便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上,口中颤颤巍巍的喊道:“陛下息怒,注意您的身子!”
    魏帝冷眸杀过去,抄起案桌上的茶盏便往小宦官头上扔,怒道:“一个两个,皆盼着朕早日归西是吧?全然不将朕放在眼里,皆要越过朕,操控朝堂是吗?!!”
    小宦官吓得屁滚尿流,伏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生怕惹怒了皇帝,会被斩立决。
    眼瞧着魏帝如此震怒,跪在殿堂中央的江呈佳面露诧异之色,双眸迅速看向她身边的江呈轶,用眼神探究询问。而她身侧的郎君却并没有与她对视,更没有给她回应。
    女郎更觉得古怪,仔细的观测着魏帝的反应,企图从他的神态中发现什么。
    那文书被魏帝狠狠甩向了右侧跪着的宁南昆,使他肩头一震,心口微颤。他不知所以的问道:“陛下...臣弟不知犯了何罪,惹得陛下如此震怒,还请陛下明示。”
    魏帝隐忍冷笑,死死盯着宁南昆道:“老七,证词都已呈书殿堂了,你竟还要装作不知道么?你难道当朕是傻子不成?”
    常山侯满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望向宁铮,想从自己父亲的眼中读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谁知他却瞧见宁铮亦是一脸疑惑的盯着皇帝看。
    宁南昆硬着头皮问道:“陛下,臣弟可否能瞧一眼薛大人上呈的证词?”
    他盯着被魏帝扔到面前的那封信,心中好奇,却又不敢轻易查看。此刻魏帝正处于暴怒之期,堂上又没有多少能够相助他的人,倘若他如往日一样嚣张跋扈、无所忌讳的随意查看,恐怕魏帝能当场命人剥了他的皮。
    魏帝寒声冷笑道:“你也有脸向朕提出这样的要求?”
    宁南昆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压着心中的郁闷,不敢多言。
    就在他以为自己无法阅览证词时,魏帝却突然道:“你既然装腔作势,不愿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那么朕就让你看看清楚,在这些仆婢口中,你究竟是如何大逆不道,违背朝纲的!”
    话音未落,魏帝便朝小宦官抛去了一记眼色。这小宦官暗暗点头,手忙脚乱的滚下玉阶,拾起地上的文书,放到了宁南昆面前。
    宁南昆伸着脖子,放眼朝卷宗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望去,这一番阅览,令他四肢惊骇,警铃大作,当即变了脸色。他指着文书,面红耳赤的辩驳道:“陛下!这简直是一派胡言!陛下!臣弟从未做过这些事!更没有亲手将宋宗灭口...陛下!都是小人攀灭!还请陛下明察!”
    他跪地拜礼磕头,反复重申着自己的无辜,心中气恼惊恐。倘若今日,文书上所呈的罪行被坐实,他的郡王之位,恐怕五年之内再难恢复了,如此一来,他便不能时时刻刻留在京城,需得返回封地,才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且,父亲也会对他失望至极。淮国世子之位,便有可能与他失之交臂。
    他心中频频冒出这些想法,便愈发的不安恐惧。
    只是魏帝听不进他的辩解,厉声呵斥道:“老七!证据确凿!你还想继续狡辩!?”
    “陛下,你如何能够直接断定文书中所指皆是我儿所为?所谓的证据确凿,难道只是殿中这些仆婢的片面之词么?”宁铮有些坐不住,当即站起来反驳。
    他气势十足,并不怕青年皇帝的怒气,而是以一种更加可怕的威压震住了在场众人。
    魏帝挑眉,有意无意的朝宁铮看去,脚下顿了几步,又重新坐回了案桌前,冷哼道:“皇叔所言,恕朕不能赞同。宋宗之案的卷宗,朕都亲自阅览过了一遍。薛青呈上的证词文书中,前因后果,一词一句皆能寻出逻辑,找到源头。如此高度契合的证词,朕不认为是假的。”
    宁铮怒睁双目道:“即便如此,难道薛青没有从中作梗的可能么?陛下能保证东府司铁面无私,全然没有隐瞒或栽赃吗?”
    叔侄二人剑拔弩张,气氛瞬间冷寒。
    蒋怜站在殿中,颤颤不止。过去多年,宁铮与魏帝纵然处处相对,表面上却还能维持一片和气。可今日,他二人却公然针锋相对,全然不顾旁人眼光,仿佛决心要彻底决裂。这样的场面,蒋怜未曾见过,纵然她杀伐无数,早已无畏生死,可却时时刻刻牵挂着城氏族人以及蒋氏族人。此刻的她,也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既然皇叔不相信东府司的人。那么朕便让窦廷尉与薛青重新共审此案,如何?”魏帝做出了让步。
    宁铮却得寸进尺道:“臣认为,仅仅如此,也不能保证此案的公平公正。况且,只凭殿上这些仆婢的证词,亦不能直接证明我儿的罪名。臣请陛下允许臣之府臣共同参与审理此案,并令窦廷尉入常山侯府,亲自将我儿身边的亲兵亲卫带入宫参与审察。多一人,便多一份可信度。”
    魏帝见他极力想要制衡殿中局面,便下意识的朝江呈轶瞧了一眼。只见这郎君淡然若风,并无半点怯意与惧怕,便知江氏兄妹今日的计划,已将所有可能性都计入了考虑,留了后手。他勾起唇角,打算相信江呈轶一回,袖中手掌攥成拳,他强忍不悦,答应了宁铮的要求:“皇叔竟对朕如此不信任?既如此,朕便成全皇叔。”
    随即,魏帝向阶下的小宦官吩咐道:“去,按照摄政王所言,引窦廷尉出宫,擒拿常山侯府所有人马。让你师傅在南宫偏殿开设讯堂,供窦廷尉、淮王府臣以及薛青共同审问涉事人员。”
    那小宦官即刻点头,随即行礼道:“奴婢领命。”
    宁铮吃惊的朝魏帝望去,没想到这青年竟然直接下令将常山侯府所有人马皆擒拿入宫。
    他低下眸,迅速思考着如何从中找出些破绽,挽救眼下的局面。
    从方才入殿开始到现在,江氏兄妹二人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的看着魏帝与宁铮对峙相抗。待小宦官领着窦月阑离去,这兄妹二人挺直的身躯才稍稍有些松动。
    蒋怜更是一句不敢多说,躲在侧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场面僵持了许久,不知陷入什么古怪的氛围中,大殿散发着阴沉的气息。
    半个时辰后,窦月阑领着廷尉府众多府吏,将常山侯几百号人全部引入了宫中。与他一同而来的,还有淮王府的府臣——师爷范离。片刻停歇,小宦官才悄悄入殿,将薛青请了出去。
    偏殿之中,乌泱泱站了一片人,各自盯着堂上三位主审,私下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宫中仆婢们并不知偏殿审查的案子与宋宗有关,只听闻江主司的小妹险些在云苏阙受辱,而欲强行苟且之事的人便是淮王三子宁南昆,天子震怒,下令彻查,才会命内府总管崔迁于宫中偏殿设置讯堂审问。
    宫人们眼瞧着天子摆出如此之大的阵仗来审查江氏小娘子一案,便不由惊叹,下意识觉得,陛下对江氏一族的偏宠,已逐渐超过了城氏、邓氏与付氏。他们纷纷猜测:未来的几十年中,以江呈轶为首的东府司一派,极有可能顶替邓氏,成为此时代繁盛至极的顶级世家。
    然,帝王之权术,并非如此简单。江氏一族越是被他推至顶峰,便越会招来众世家的嫉妒。如此,魏帝便能借用其他世家之手,打压江氏,权衡政局。
    偏殿之中,一切准备齐全后,小宦官才请皇帝与摄政王前往幔帐之后,各纱听审。
    魏帝本打算让江氏兄妹、蒋怜与宁南昆共入讯堂,宁铮却一力否定了他的想法,认为与此事相关最深的这四人,极不适合听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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