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从浅滩河床的泥泞中走出,绕过断桥上了岸,在她面前站定后,江呈佳才缓缓问道:“阁下...是前来谈判之人?”
    耳边的淅沥雨声愈来愈大,周边漆黑一片,她稍低着头几乎看不清眼前人的样貌,只听其冷淡的应了一声:“正是。”
    江呈佳不由自主的握拳,更压低了脑袋,攥着身前木轮上的柄托,说道:“鄙人奉萧刺史之命前来谈判,名药龙斛已在吾身,至于周祺,如阁下所见,正坐在此木轮之上。阁下所提的两项要求,吾等皆已做到...不知...吾等所提的条件,阁下能否实现?”
    秦冶就站于江呈佳身前,听闻此言,想要靠近木轮,伸出手去探周源末之虚实。
    却见那压低蓑帽,身形瘦小的小郎君极为灵敏迅捷的挡在了木轮之前,袖中抽出一把短刃,浑身防备,一脸敌意的对着他。
    秦冶不擅武功,见她亮出雪刃,便仓促朝后退了几步,十分不满的说道:“阁下忽然使出刀刃...难道是想毁约么?”
    这小郎君冷笑一声道:“不知是谁先妄然动兵?吾等带着真情实意前来断桥谈判....还望阁下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秦冶蹙眉,见这小郎君心存戒备,警惕性极高,便暗暗沉眸说道:“阁下不必如此防备。吾只是想要知晓,木轮之上沉睡的郎君,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人罢了。”
    江呈佳坚挺着乏力绵软的身体,咬牙说道:“少废话,都护将军以及两位长鸣军主将呢?若不将他们三人带至此,休想吾等将周祺与龙斛交给你!”
    秦冶瞳眸微转,目光在小郎君身上游来荡去,仿佛在探寻什么。少时,这青年伸出双手,朝断桥之后的阴暗处拍了拍手,命道:“将他三人带上来。”
    江呈佳屏息凝气,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黑天墨地的河床沟壑,意图看清那里有什么。
    三抹玄色身影分别押着三名粗布麻衣、狼狈不堪的青年人自暗处缓缓而出,来到断桥之侧,露出了真容。
    江呈佳视觉退化,再加上这城郊河岸乌黑一片,因此对六人之貌不能完全辨别,只能感受到那被压制的三人正拼命挣扎。
    于是,她上前三步,稍稍凑近了看。
    时隔多日未见,赵拂与钱晖似乎消瘦了不少,双手被牢牢困住,各自脖颈上都被架了一把刀,口中棉布死死塞着。再往左看,便见邓情的双眼正阴森森的瞪着她看,如暗夜中发了兽性的狼一般,阴狠而毒辣。
    江呈佳一惊,没想到秦冶竟将邓情治愈,如今还能施施然挺立于此。
    他心中不应该对邓情恨之入骨?怎会还以医术施救?
    秦冶见这小郎君暗中使劲打量这三人,便紧锁额心以作提醒:“阁下见到了真章...可否安心?”
    江呈佳冷冷一笑道:“今日,鄙人奉刺史大人之命前来与阁下谈判,需格外谨慎小心。刺史大人交待,诸君之中有一人极善易容混淆视听。他要鄙人亲自确认这三人是本尊...方可进行交换。”
    秦冶目露讶异,对眼前的小郎君产生一瞬之间的犹疑,勾唇暗道:“阁下要如何确认?”
    江呈佳指着压制着邓情、赵拂与钱晖三人的黑衣客说道:“还请这三位压着诸位将军上前三步至河岸之上。”
    这三名黑衣客神情迟疑,朝河岸上的秦冶望了一眼。只见这身形萧条的青年郎君回头冲他们微微颔首示意,表示此举可行。三名黑衣客这才敢应江呈佳之语,压着邓情等人上了河岸。
    这六人又靠近了几米,恰好站在了江呈佳视物清晰的范围之内。她仔细端详这三人面部线条,凭着多年经验,断定这三人并未易容,这才放下心来。
    她神色异常,行为也古怪。
    秦冶一直默默端详着她,在此人面露缓色后,才沉声问道:“阁下已见吾之诚意...可否允吾...查探汝之虚实?”
    江呈佳再次提起警觉心,退后两步站定,手把在木轮之上,轻轻往前移动,稍稍靠近秦冶了一些。
    那青年便自顾上前,想要触碰木轮之上昏迷的周源末。
    江呈佳再次将他打断:“慢着...”
    青年伸出的手指一顿,眉尖上挑,十分不悦:“阁下又要作甚?”
    江呈佳十分信不过他。她如今体虚凌弱,并非秦冶这些手下的对手,阿滝所领的水阁之暗卫虽已在附近就位,但若她未能激得秦冶擒她为人质,而让其手下捷足先登,抢先将她重伤...那么今夜之筹划便无胜算。
    她清了清嗓子,在雨声中扯着嗓子说道:“阁下且让汝之下属暂退断桥之后。”
    随之,她再一次亮出袖中银刃,对准周源末的脖颈,冷然道:“若阁下敢轻举妄动,你想要的人,便会立即死于我手。”
    秦冶见她防备至此,便呵呵冷笑一声,遂挥了挥手,命断桥之后河床沟壑上的众黑衣客退后,不许靠前一步。
    江呈佳亲眼瞧见河床上黑压压的一片退远,这才允他上前。
    秦冶小心翼翼确认了周源末之身份:“周祺之身,鄙人已验。敢问阁下,名药龙斛在何处?”
    他站直身躯,亦有警觉,朝后稍退了一步。
    只见那压低蓑帽的小郎君伸手在怀中掏了一会儿,便从中取出一朵盛白如雪莲的花朵,只是那花朵之根须盘杂如龙须藤曼,甚为奇异。
    她将此物递出去,冷如鹰目的双眼暗暗盯着眼前青年的一举一动。
    秦冶瞧见龙斛的那一刻,双目尽放光芒,心知大喜,他伸出手,想从小郎君手中接过龙斛,仔细端详。
    谁知下一刹那,眼前的小郎君,飞速行出短刃,朝他脖颈处刺去。秦冶惊颤,侧身一躲,从河岸猛退几步,脚跟撞到断桥,险些摔下去。
    他还未站稳,这小郎君再次飞身而上,企图以刀刃刺他。秦冶极不擅武,眼看着身后众黑衣客皆要冲上来将此郎君制服,他硬着头皮伸出一脚,狠狠朝小郎君踹了出去,本以为此招对她无用,却忽而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沉重闷哼。秦冶抬眼朝小郎君望去,自己的那一脚恰巧踹在了她的肩胛骨上,令她重重滚落在泥地里。
    这样的情景,令秦冶出乎意料,他愕然惊愣。身后黑衣客已蠢蠢欲动,冲上前就要将小郎君擒住,却被秦冶一声呵斥道:“退下。”
    这群黑衣人身形一阵,目光不解的望着河岸上的青年。
    秦冶顶着众人之目光,上前两步,走到泥泞水坑之中,狠狠揪住小郎君的后背衣襟,将他拽了起来。
    他目光森然,语气冷硬:“阁下这是何意?当众行刺?看来...你们萧刺史并非诚意同吾等谈判、交易了?”
    小郎君朝他啐一口,龇牙咧嘴道:“周祺乃叛国之罪人!吾等绝不会放过他,而汝等小贼...竟敢如此辱灭我边城守军,提出这般无理之要求,简直欺人太甚!”
    秦冶冷笑:“鄙人只想作一番交易,怎奈尔等如此不领情面?”
    小郎君在他手中挣扎,低声怒吼道:“何须领你们的情面?萧大人说了...若都护将军与两位长鸣军主将有骨气,定不会令边城陷入此等两难境地!”
    秦冶一愣,一脸愕然,不信能从她口中听得这样一番话。
    他道:“萧刺史与阁下之意,难道是要舍弃三位将军?”
    小郎君憋红了脸:“三位将军即便牺牲...亦是为了边城殉职!贼子,你休想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来之前,周祺已喝下剧毒,不出四个时辰,他必死无疑!今日,便是与你们同归于尽,我等也绝不屈服!”
    她怒吼着,听见这震耳的怒吼,自河岸两边窜出成群的青衣铁甲军。阿滝蒙面领于众人之前,朝河岸杀来。雨声浩大,众人之势也响彻城郊。
    黑衣客与青衣铁甲军厮打起来。
    秦冶见之情状,不免心之一惊,将手中小郎君拖行几米,远离了岸边的那一群人,暗下对她低语道:“阁主,我知是您...”
    江呈佳猛一震,沉眸不语。
    “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就凭您带来的这群铁甲军,根本不敌我手下众人,尔等必败无疑。阁主...不如停下这两败俱伤之局面,我等交易作罢...便各自相安!”秦冶悄声在她耳畔说道。
    江呈佳仍不作声。
    秦冶满目苍凉,悲切无奈道:“阁主...秦冶无意与您为敌...只想带走周源末,求得龙斛...还望阁主成全。”
    话音落罢,这青年人缓缓放开了江呈佳的衣领,似乎真的想放她一马。
    然,江呈佳却不肯罢休,乘秦冶放手之际,她猛然一转,在此操持着雪刃朝他刺去。
    秦冶已看出她身上有伤,且内力稀薄,武力甚至不如正常人,于是轻松破除她的袭击,紧扼住她的手腕,将那把银刀夺了过来,凄切说道:“阁主竟真的不顾多年情谊,执意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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